我陰山之下,大漠之南,白骨蒼蒼;
我青天之下,高山之上,難返故鄉;
我日落之處,長城之外,誰與縱馬?
我神靈庇佑,魂魄震怒,身死國殤。
——《戰歌》·飄燈
“咄苾兄弟,久違了。”李靖一提馬韁,緩緩向前幾步。
咄苾卻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怕麼?”
雁青抬頭,然後用力搖頭。
咄苾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什麼都別怕,跟著爹爹去找娘親,咱們一家三口團聚——你們都是突厥的男兒,聽見了麼?我的女兒不怕!”後麵一句,已是向著身邊的死士們。
一聲齊齊的低吼:“咄苾王!”
咄苾揚起頭,看向李靖:“李靖,你還等什麼?動手啊,我們突厥人,隻有戰死,沒有戰敗。”
李靖卻笑了:“大家都是好兄弟,何必呢?咄苾,我們再談一次價錢,如何?”
咄苾冷笑。
李靖搖搖頭:“敝上點名要頡利可汗的活口,兄弟,你再幫哥哥一次,如何?”
咄苾這回連冷笑都不屑。
李靖知道他必然是如此反應,微微撫須,“咄苾,你還是當年的性子,要知道成者王侯敗者寇,輸了就是輸了,朵爾丹娜要是在,或者能砍我一刀,你呢?你能咬我一口不成?”
咄苾怒道:“你不配提起朵爾丹娜。”
“你看看,還是老樣子——我不配提她?但是我能做了她,這就是我比你強的地方。”李靖哈哈大笑:“別生氣,老哥哥勸你一句,事已至此,不如拿有用之軀換點兒東西,也比在這個鬼地方死了的好,是不是?”
他一揮手,身後一人扔出一口皮袋,皮袋已經解開,擲在地上,立即露出疊羅施的上半身來,嘴裏不住口地亂罵:“李靖,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李靖的微笑變成冷笑:“我不是人,我隻是軍人而已,千百年後,大唐的國史必然有我李某人的名字,你們?你們不過是饒邊的流寇,還有什麼?”
咄苾笑了:“李靖,你錯了。我告訴你,我不曾擁有這片草原,不曾擁有這場戰爭,甚至也不曾擁有這個王位,至於你們什麼大唐國書,幹我屁事?但是我有朵爾丹娜,我有我的族人,我有家,我很快就可以和她們在一起了,你呢?李靖,你也快七十了,你一輩子都有什麼?”
李靖的臉色終於變了:“無論你說什麼,這片地方是歸我們大唐了。”
“你又錯了。”咄苾搖搖頭:“這片土地既不是你們李唐的,也不是突厥的,你根本就不明白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是誰,可惜的是,你沒機會明白了。李靖,多說無益,動手就是了。”
李靖一指地下的皮袋:“咄苾,你既然不怕死,放下刀,跟我回長安,你的兩個孩子,我放他們走——諒他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阿爹,你別聽他胡說——”疊羅施用力撐著地,爬了出來,膝蓋以下,竟是活生生被斬斷了。
“你——”咄苾看得身子一震,幾乎倒下。
“哥哥——”雁青痛楚地閉上眼睛,從懷裏摸出一麵玉佩,狠狠朝李靖砸了過去——“李靖,你好毒,你們漢人……你們漢人……”
李靖佯裝沒有聽見,逼問:“你答應不答應?”
雁青衝上來,淚流滿麵地握著父親的手:“爹,我不怕,哥哥也不怕,你不是說了麼?我們很快就一家團聚了……”
“朵爾丹娜的女兒,不許哭。”咄苾輕輕伸手,擦去女兒臉上的淚珠,忽然間像是蒼老了十歲,他苦澀開口道:“李,李靖……我答應你……”
“可汗!”身後的士卒一起喊。
咄苾沒有說話,反手,長刀擲在地上,刀柄猶自微微搖晃不定。
這是他的女兒,他水靈靈的女兒,才不過二十歲,還沒有好好見過人生——咄苾不得不承認,父親的心竟然可以軟弱至此。即使是千分裏有一分的希望,也無法放棄;即使是一千個理由要孩子去犧牲,也不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