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割喉天使(1 / 3)

很快,李麥的屍體被從地窖中抬出,身上蓋著白色床單。在經過她麵前時,不知怎麼床單被風掀開了一個角,露出他安詳的麵容和血肉外翻的脖子。

張芸嵐的身體猛然一抖,他是個瘋子,他將鑰匙吞進喉嚨裏,然後告訴她,如果想要出去,就自己來拿。

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轉而成為折磨他人者。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

圓月在薄薄的烏雲之間時隱時現,天色已晚,路燈的光和慘淡的月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流淌進來,鋪灑在白瓷磚鋪就的地麵上,被窗戶上的欄杆扭曲成奇異的形狀,宛如鬼魅。

走廊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滿是灰塵的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踢踢踏踏的清脆聲響。

解剖室的門開了,正在清洗儀器的曹雅欣回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風塵仆仆的男人,笑道:“聽說你請假去外省了,這麼快就回來了?”

張昀瀾英俊的麵龐很嚴肅,眼神複雜,憂慮、傷心、疑惑、警惕,如同麵團一樣糅合在一起。

“我沒有去外省。”張昀瀾沉著臉說,“我去了百穀鎮。”

曹雅欣正在清洗試管的手一頓,原本布滿笑容的臉漸漸被凝重所覆蓋,她與張昀瀾四目相對,屋子裏的氣氛刹那間變得十分怪異。

百穀鎮是C市治下的一座小鎮,離主城區很近,現在已經發展得很繁華。

但那裏曾經發生過的可怕罪惡,誰都忘不了。

“是嗎?你去百穀鎮幹什麼?”曹雅欣意味深長地說,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諷的笑容。

“你到底是誰?”說這句話時,張昀瀾有些無力,臉色卻更加陰沉如天幕,“你接近小嵐,究竟想要幹什麼?”

曹雅欣的神情更加意味深長,兩人就這麼互相凝視著,他們都已知道了對方的底細,那十數年前的血腥秘密,即使已經久遠,卻仍舊飄蕩在他們的頭頂,永遠不會散去。

被確診為自閉症和精神分裂之後,韋文豪被關進了葛雲山精神病院重症樓。這棟隻有五層的低矮樓房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在整個C市都赫赫有名。

“食人狂魔”“清城殺手”“殺人小醜”,這些曾經令一座城市陷入恐慌的恐怖連環殺人魔,都被關在這裏。甚至連之前犯下連環辱屍案,連張芸嵐都差點死在他手下的李助教,也在這裏有一席之地。

張芸嵐跟著醫生走過慘白的走廊,這裏的一切都是白色的,連病房的門都透著陰慘慘的白。不時有尖叫聲、大笑聲、自言自語聲從兩側的病房內傳來,空蕩蕩的走廊裏彌漫著令人恐懼的氣氛,宛如地獄。

在她走過一間病房的時候,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房門上的玻璃窗上,雙眼瞪得大如銅鈴,麵部扭曲出可怕的猙獰笑容。

“你來了。”那個病人說,“我一直在等你。”

張芸嵐嚇得後退幾步,吞了口唾沫,說:“李助教……”

“快走吧。”醫生拉了她一下,“這個病人的攻擊性很強,別靠得太近。”

張芸嵐匆匆轉身,他仍在呐喊:“你要記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到達韋文豪的病房時,她已是渾身冷汗。醫生為她打開病房的門,韋文豪正坐在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窗戶上安裝著細密的鐵欄杆,連隻鳥也飛不出去。

“文豪。”她低低地喊了一聲。韋文豪的身體微微一僵,緩緩回過頭,他麵容憔悴,眼睛下是大大的黑眼圈,身上穿著純白的約束衣,雙手被交叉禁錮在胸前。

“我就知道,隻有你會來看我。”他慘然一笑。張芸嵐有些心酸,她曾給他父親打過電話,但他父親嫌棄這個兒子丟人,根本不肯來看他。

他被所有親人拋棄,他現在隻剩下她了。

“文豪,凶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你究竟去了哪裏?”張芸嵐皺著眉頭問,“為什麼你不肯告訴警察?也許他們能幫你。”

韋文豪靜靜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一陣發毛。良久,他才淡淡開口:“如果我說,那晚是你叫我出去的,你會相信嗎?”

張芸嵐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我?”

“那晚9點多的時候,我接到了你發給我的短信,讓我到雞陵山山門前見麵,你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韋文豪說,“我準時去了,但並沒有見到你。所以我一直在山門前等你,一直等,直到第二天早上7點才離開。”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沮喪又無力地垂下頭,“可是我後來看過手機,你發給我的那兩條短信都沒了,怎麼找都找不到。或許他們說得對,我是個瘋子,那些全都是我的幻想,那個瘋子乞丐是我殺的。”

張芸嵐的眉間浮起疑慮:“雞陵山山門對麵有家超市,超市門口安裝了攝像頭,正好能夠拍攝到山門前的情景。我看過視頻影像,你在10點一刻到達山門後,在山門外徘徊了一陣,然後走了進去。”

“當時……”韋文豪急切地想說些什麼,最終又閉上了嘴巴,沮喪地垂下頭,“算了,反正都是我的幻覺。”

張芸嵐追問:“當時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你走吧。”韋文豪陷入了沉默,目光再次飄向窗外。無論她怎麼問,他都不再說話,像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

“探視時間到了。”醫生在門外催促,張芸嵐隻得離開。她走到門邊又回頭道:“文豪,如果你想起了什麼,隨時給我打電話。”

韋文豪沒有任何反應。

走出精神病院重症樓,她忍不住回過頭仰望韋文豪所在的那間病房。雞陵山廢屋殺人案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他,這幾乎成了鐵案,如果她不能找到關鍵證據,韋文豪的下半輩子就注定要在這裏度過了。

可是現在連她自己也不敢肯定,韋文豪到底是不是殺人凶手。

兩天後,張芸嵐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請她去參加葬禮。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公墓裏一座座墓碑矗立,每一塊上都貼了黑白照片,一張張麵孔空洞地微笑著,像一個個孤獨的靈魂。

張芸嵐打著傘,跟著一支送葬的隊伍走過高高的階梯,來到一座墳墓前,墓碑上微笑的,是一個年輕女孩。

這個女孩,就是一個多月前死於車禍的譚雅。

她的父母都在國外,因此火化了很久才舉行葬禮,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少,顯得冷冷清清,譚雅的母親一直在無聲地流淚,淒涼而無奈。

對於譚雅,張芸嵐一直很愧疚,她不殺伯仁,伯仁因她而死。她一直在想,如果她沒有發那個帖子,或者沒有去見譚雅和晉安,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她是不是錯了?或許什麼都不知道,對自己對別人都是最好的?“你是小雅的同學嗎?”

張芸嵐回過頭,看見一個容顏憔悴、眼睛紅腫的婦人,正是譚雅的媽媽。

“阿姨,請節哀。”張芸嵐安慰道。

譚雅的媽媽慘然一笑,搖了搖頭,手中捧著一箱子東西,說:“這些都是小雅的遺物,按照我們家鄉的習俗,都要燒掉的,而且要由她最好的朋友燒掉。但是小雅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她有朋友,我給她手機裏每一個人都打了電話,你是她唯一一個來為她送葬的同學,可以請你幫我燒了它嗎?”

這樣的要求當然無法拒絕,張芸嵐來到火盆邊,將箱子裏的東西一個個放進去。

譚雅的遺物並不多,都是些書籍之類。張芸嵐拿起一本筆記本,無意中翻了兩頁,正打算往火盆裏扔,忽然手一頓,又拿了起來。

那是譚雅的日記,她快速翻到後麵,就在2月25號,也就是他們在咖啡館見麵的第二天,她記錄了她去看心理醫生的事情。

真是奇怪,譚雅死的時候,她們倆正是去見那位心理醫生,可是那裏根本就隻是個空屋。

難道這個心理醫生隻是譚雅幻想出來的?可是她說過,晉安也經常去看這位醫生,而在咖啡館見麵之前,她跟晉安並不認識,又怎麼會幻想一個並不認識的人和她是同一個心理醫生呢?

這其中,難道有什麼隱情嗎?

她忍不住繼續往下看。

2月25日/星期六/晴

我今天又去了禾醫生那裏了,我告訴他我和另外兩個跟我有一樣夢境的人見了麵,禾醫生讓我把當天發生的事、說過的話都詳細告訴他。聽完了我的講述,禾醫生說相同的夢境或許說明了相同的遭遇,讓我帶那位叫張芸嵐的同學在3月8號去見他,也許能想起當年的遭遇了。說起來真是奇怪,今天的整個治療過程我都暈暈乎乎的,禾醫生好像跟我說了很多話,可我都記不太清了,一定是最近睡眠不足的緣故。

張芸嵐皺起眉頭,譚雅明明說她腦子暈暈乎乎,禾醫生說的很多話都記不清了,可是卻能清楚地記得3月8號帶她去見禾醫生,前後不符,顛三倒四,難道真的隻是她的幻想?

“怎麼了?”譚雅媽媽奇怪地問。

張芸嵐一驚,連忙說:“阿姨,小雅的日記能給我嗎?我留著做個紀念。”

譚雅媽媽抹去腮邊的淚水,說:“你要就拿去吧,能有人想著她,紀念她,她一定很高興。”

張芸嵐愧疚地低下頭,繼續往火盆裏扔東西,不敢看她眼中的感激,如果她知道譚雅是因自己而死,還會這麼感激自己嗎?

忽然,她看見箱子的角落裏躺著一隻小巧精致的手機,心中一動,如果這位禾醫生真的存在,譚雅必定在電話裏跟他聯係過,手機裏就會有他的電話號碼。

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這是張芸嵐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

但問題在於,她要如何將這部手機拿到手。

問人家要日記本,還可以說是留作紀念;如果問人家要手機,那就有占小便宜求財的嫌疑了,何況這手機是今年的新款,價值好幾千塊,別人會如何看她?

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墓碑旁凝望著譚雅照片出神的譚雅媽媽,假裝將手機丟進火盆,其實丟進去的是一塊石頭,又迅速往裏麵丟了幾封信,將它遮蓋住,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手法極快,何況來參加葬禮的不過寥寥幾人,根本沒人注意。

那隻手機順順利利地進入了她的口袋。

“妹兒,接電話啦。”張昀瀾那帶著兒化音的陰陽怪氣叫聲在口袋裏響起,她手一抖,差點連整隻箱子都掉到火盆裏。她一邊吐槽老哥的報複來得這麼快,一邊平複怦怦直跳的心髒。

人就是不能做虧心事,否則遲早神經衰弱。

她跟譚雅媽媽道了歉,走到一邊,是張昀瀾打來的。她正打算吐槽他幾句,卻被他帶來的消息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天明指名要見你。”張昀瀾似乎也很不高興,“說是有重要的消息,他隻跟你一個人說。”

張昀瀾呆了兩秒,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他又想耍什麼花招。”

“本來我也想幫你拒了,可領導說可能還有人死在他手下,所以……”

張芸嵐翻了個白眼,陳天明那個變態一直不甘心上次的失敗,處心積慮地想要翻盤,她倒要看看,這次他到底要幹什麼。

在趕往看守所的路上,她翻看譚雅的手機,找到了那個名為“禾醫生”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卻顯示是空號。

果然隻是幻想出來的人物吧。她為自己墳場偷手機的行為感到有些好笑,隨手丟進包裏。

陳天明的案子還沒有開庭,他暫時被關押在C市山南區的看守所裏,張昀瀾已經等在看守所門口,黑沉著一張臉,說:“待會兒你小心點,誰知道這個變態有什麼圖謀。”

張芸嵐倒是不怕,這裏是看守所,諒他也不敢在這裏行凶。

她被帶進會客室,屋子裏隻有一張黃色的木桌和兩把光禿禿的椅子。在她冰冷的目光中,陳天明拖著沉重的鐐銬一步一頓地走了進來。

“我們又見麵了。”陳天明臉色蒼白,卻笑得很陽光,“我在裏麵每天都在思念你。”

張芸嵐一陣惡寒,說:“我聽說你有重要消息要跟我說?”

陳天明側過頭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警察,說:“我隻跟你一個人說。”

警察遲疑了一下,說:“我請示一下領導。”他打開門,對守在外麵的警察低聲說了兩句,不過片刻,他便帶回來了領導的指示,他將陳天明拷在椅子上,對張芸嵐說:“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事立刻大叫。”

張芸嵐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攝像頭,屋子裏發生的一切都在監視之下,沒什麼可怕。

陳天明目送警察出門,他身子微微前傾,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說:“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芸嵐不為所動:“有話快說,我時間很緊。”

陳天明不以為忤,陰森森地看著她,說:“你有5歲之前的記憶嗎?”

張芸嵐臉色微變,怒道:“你胡說什麼?”

“你真的姓張嗎?”陳天明的笑容更加陰鷙,“你真的有哥哥嗎?”

張芸嵐霍然起身,說:“我要走了。”

陳天明忽然哈哈大笑,抬起手往自己的喉嚨上用力一抹。張芸嵐臉色驟變,朝他撲過去:“住手!”

但她始終晚了一步,陳天明的手中竟然有一顆生鏽的釘子,那顆釘子刺破了他的喉嚨,劃過大動脈和氣管,鮮血飛濺而出,在牆壁上留下一幅驚心動魄的抽象畫。

張芸嵐覺得臉上一熱,臉頰上也被濺上了一串血跡,她立刻反應過來,發了瘋似的撲過去,死死按著他的傷口。

“快來人啊。”她驚慌地衝門外喊,“救命啊。”

門外的警察衝進來,張芸嵐被推開,滿屋子的血腥味熏得她有些頭暈,耳朵裏轟轟直響,警察的說話聲、屋外的腳步聲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陳天明側著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她,臉上卻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嘴唇扇動,無聲地說:“我贏了。”

“小嵐!”張昀瀾衝進來,將她一把抱進懷中,安慰道,“別怕,哥哥在這裏,誰也不能傷害你。”

張芸嵐盯著成了血人的陳天明,記憶忽然變得有些模糊,滿屋子的鮮血、被割破的喉嚨、慘不忍睹的屍體,她覺得自己陷入了那個困擾自己多年的紅色夢境裏,無法自拔。

陳天明被抬上擔架,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他抬了出去,地麵空了出來。張芸嵐的瞳孔猛然一縮,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陳天明剛剛躺的地方,赫然有一個用鮮血繪畫的紅色翅膀,旁邊還有一個英文字母“A”。

這是陳天明拚著最後一口氣留下的重要信息。

“小嵐,我們走吧。”張昀瀾顯然也看見了,臉色變得很難看,不由分說便將她硬拉出了會客室。

陽光明媚,山川秀麗,但張昀瀾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滿臉憂慮地看著自己目光呆滯的妹妹,小心翼翼地問:“小嵐,你……你沒事吧?”

張芸嵐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沮喪地撓了撓腦袋,說:“我該發現的。”

張昀瀾嚇得心髒一抖,問:“發現什麼?”

“我該發現他要自殺的。”張芸嵐煩躁地抓著頭發,“我的專業就是分析罪犯的心理活動啊,他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我卻沒能看出來,真是太失敗了。”

張昀瀾暗暗鬆了口氣,安慰道:“即使是最優秀最資深的心理分析師也會有分析錯誤的時候,何況陳天明怎麼會有釘子,這才是該徹查的。”他義憤填膺地控訴看守所的管理問題,並沒有發現,別過頭去的張芸嵐眼底浮現出的那抹複雜。

毒舌費很不高興,他剛剛給自己煮了一壺摩卡咖啡,正打算在午休時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剛到手的英文原版《屍體農場》,張芸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接完電話,毒舌費就忍不住在心裏吐槽,每次找我總沒好事。他一邊吐槽一邊打開電腦,替她查找她需要的信息。

十指在鍵盤上快速跳躍,浩如煙海的信息在全黑的電腦屏幕上快速滾動,他又輸入各種搜索關鍵詞,信息量越來越少,直到剩下寥寥幾條。

找到了。

他點擊其中一條,檔案打開,一個瘦弱小女孩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

毒舌費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連端在手裏的咖啡都忘了喝,臉色陰晴變幻不休。

C大後校門外的“來生”咖啡館裏,爵士樂輕柔而舒緩,張芸嵐坐在角落裏,半邊臉被陰影覆蓋,看不清神情。

毒舌費帶著一身水汽走進來,往她對麵一坐,她急切地問:“查出來了嗎?”

毒舌費從包裏拿出一隻文件袋,嗓音破天荒的柔和:“在看之前,我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

“放心,我心理素質很好。”張芸嵐接過文件,迫不及待地翻開,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裏麵赫然是一份收養證明。

收養人:張元亞。被收養人:張芸嵐。

收養機構:百穀孤兒院。

張芸嵐的手微微顫抖,她從一個夢魘中醒來,又陷入了另一個夢魘。陳天明說的都是真的,她沒有父親,也沒有哥哥,她也不姓張,她是個孤兒。

她的人生,都是虛假的。

“人類是一種社會性動物,血緣雖然是聯係親屬之間關係的重要因素,但並不是唯一因素。”毒舌費一本正經地說。

張芸嵐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是在安慰我嗎?”

毒舌費不自然地假咳了兩聲,說:“總之,是你們一起生活的那些時光將你們變成了一家人。”

張芸嵐合上文件,陳天明和她素不相識,為什麼會對她這麼感興趣,甚至還去挖掘了她不為人知的過去?他留下的血翅膀和英文字母“A”,又有什麼特殊意義?

她的腦海中快速閃過這一年多來經曆的那些連環謀殺案,隱隱察覺出其中有些詭異的疑點,仿佛每個案子背後都有一個無名氏隱藏在暗處,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否存在。

這個無名氏真的確有其人嗎?他和自己是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

她嚴肅地對毒舌費說:“費警官,今天的事請你幫我保密,特別是我哥哥,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她一直都隱隱覺得,哥哥隱瞞著一些秘密,但他不說,她就沒有問。之前在哥哥房間看到的那個背麵畫有血翅膀的文件袋她曾偷偷溜進去找過,但再也找不到了。

手中的文件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她覺得自己捧著的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迎來的將是她無法承受的後果。

她做好了解開真相的心理準備了嗎?

沉默。

“你哥哥上次失蹤了幾天。”毒舌費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其實他去了百穀鎮。”

張芸嵐一愣:“你怎麼知道?”

“前兩天我車壞了,坐他的順風車,在他的車裏看到了百穀收費站的收費單據。”毒舌費說,“時間就是他失蹤那兩天。”

張芸嵐皺起眉頭,哥哥瞞著所有人偷偷去百穀鎮是想幹什麼?那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如果你想去百穀鎮,我可以開車送你。”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張芸嵐用見鬼的誇張表情瞪著他,他不滿地挑了挑眉:“我這不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出事嗎?那邊一向不太平。”

毒舌費竟然也會擔心她?事出反常即為妖,他在打什麼主意?

費景明見她一臉懷疑,黑了半張臉,說:“你要不願意就算了,反正劫財你沒有,劫色你更沒有。”

這才是正常的毒舌費嘛。

大雨傾盆,整座百穀鎮都籠罩在朦朧之中,車窗上的水珠將街道上的景色折射出迷離的光影。

“到了。”寶馬緩緩停下,張芸嵐撐起紅色碎花雨傘下了車,一座有些破敗的大門出現在她麵前。

自從有善心人士出錢在百穀鎮修建了一座現代化的高級孤兒院之後,百穀孤兒院就漸漸沒落,孤兒人數也少了,顯得有些荒涼。

有個女清潔工正在打掃衛生,她年紀有些大了,掃得很吃力。張芸嵐走上去,問:“阿姨,請問院長辦公室在哪兒啊?”

女清潔工抬起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渾濁的眼睛猛然睜大,驚恐在一瞬間布滿她皺紋叢生的臉龐,手中的掃帚“啪”的一聲跌落在地,她嚇得蹬蹬蹬後退幾步:“你……你是……”

張芸嵐心中一動,問:“阿姨,你認識我嗎?我小時候在這裏住過,5歲那年被姓張的人家收養了。”

“蘭……蘭蘭?”女清潔工瞪著她看了半晌,似乎終於確定她就是記憶中的那個人,臉上驟然變色,操起掃帚就朝她打來,“災星!你這個災星,你還回來幹什麼?”

張芸嵐驚得連忙往後躲,毒舌費將她拉到身後,又不敢動手打老人,隻得抬手去擋,挨了好幾下。別看這女清潔工掃地沒力氣,打起人來卻是一把好手,他的手臂登時就青紫一片。

“崔姨,住手!”一個係著圍腰的中年婦女急匆匆跑過來,攔住女清潔工說:“抱歉,崔姨年紀大了,精神有些問題,你們別介意。”

崔姨的情緒很激動,張芸嵐有心想問問,卻又知道問不出什麼,隻得向那中年婦女打聽了院長辦公室,等見過院長,再做打算。

院長是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姓鄭,剛調到這裏不久。張芸嵐說明來意,他態度熱情,卻明裏暗裏提到要讚助費,毒舌費可不是省油的燈,直接拿出警官證:“警察辦案,請協助調查。”

鄭院長立馬老實了,叫來管理檔案的老徐,讓他帶二人去翻閱當年的檔案。

老徐一邊給二人帶路一邊偷看張芸嵐,張芸嵐有些奇怪,問:“徐叔,你是不是認識我?”

老徐臉色一白,勉強笑道:“我年紀大了,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何況這些年我們院裏出去的孩子那麼多,我咋能都記得?”

說著,他打開了檔案室的門,一股濃烈的陳腐味兒撲麵而來,老徐指著一隻書架,說:“這些年送養出去的孩子的資料都在這裏了,你們自己看吧,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事叫我。”

張芸嵐是15年前被收養的,這裏的資料還算齊全。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檔案,看著裏麵那張發黃的黑白照片,爸爸張元亞抱著年幼的她,讓她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檔案上記載,她是被人扔在孤兒院門口的棄嬰,查找不到父母,孤兒院當時的院長給她起名叫蘭蘭,在孤兒院平安長到了5歲。就在5歲那年的夏天,檔案上清楚地寫著:7月15日,失蹤。一個月之後,也就是8月15日,檔案上又寫著:由警察送回。

她翻到下一頁,是警察將她送回時填寫的表格,經辦人那一欄中有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張元亞。

她失蹤那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檔案裏沒有任何記載,她就仿佛突然人間蒸發,又突然出現,由當警察的爸爸將她送回。

難道爸爸會收養她,和當時的失蹤有關嗎?

繼續往下翻,後麵竟然是她的病曆,由百穀精神病院開具。裏麵清楚地寫著,她失蹤被送回後,因受了嚴重的精神刺激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症狀,常常出現幻覺,但並沒有詳細的治療信息,隻開了幾瓶鎮靜的藥物。

很顯然,孤兒院已經放棄了她。

之後沒有多久,她就被爸爸收養,或許是爸爸帶她去看病,治好了她。

想起逝去多年的養父和一直疼她愛她的哥哥,她的眼睛有些發酸。毒舌費說得沒錯,是他們一家人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將他們變成了一家人,而不是血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