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比諾什的忠實擁躉來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比諾什,與她在同一屋頂下彼此感受著心跳和呼吸,不能不說是一種奇妙的體驗。此時的她不再是優雅的蘭蔻代言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電影女神,而是與你一樣吃喝拉撒一樣愛恨情仇的小女人。雖然現代舞對她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未知領域,但這並不影響她在舞台上的光華四射。在舞台上,她對愛情的追逐和奮不顧身的癡纏,讓人恍然感覺,這就是比諾什本人,就是《布拉格之戀》裏的為愛而生的那個女孩。她不是在表演別人,她就是在演她身體深處的自己,電影演員裏,似乎隻有她的身體裏才有這般執拗的力量。
也許正因為比諾什的不專業,使得阿庫·漢姆在編舞的時候傾向於不過分使用專業的舞蹈動作,而是將肢體語言最大限度地日常化。“從和你合作的第一天起,我就意識到必須放棄我的軀體,這就是《我之深處》的未知性,即掙脫軀體桎梏,挑戰創作極限。我感覺到你和我都必須進入你的軀體……”(阿庫·漢姆語)這個創作極限,大概是指身為舞蹈家的阿庫·漢姆必須改變自己專業的肢體習慣,而試圖用“不專業”的手法去迎合不專業的比諾什。於是我們看到,舞台上,他們睡覺、吃喝拉撒及至做愛,都極其寫實,不寫意不唯美,但卻貼近每個人的生活經驗,這反倒給觀眾一種新奇的觀賞感受。許多觀眾都喜歡他們同居之初“睡覺”的那一個段落。那種親密的纏綿,在愛人身邊放心大膽地耍無賴,是每個擁有過甜蜜生活的人的共同經曆。
然而,愛情沒有那麼簡單。真正的愛情往往是愛恨交纏的,難以言說的。最初的甜蜜過去,兩人的激情逐漸被瑣碎枯燥日複一日重複著的日常生活所消耗,而阿庫·漢姆神思遊離時喊出的陌生女人的名字,更是帶出一段被種族障礙扼殺的隱秘愛情。漸漸地,他們的關係由親密到冷漠、由依戀到疏離,他們彼此爭執彼此傷害,同時又水乳交融、難舍難分,愛情的幻滅與希望糾纏不清……情到深處時,讓人動容,似乎他們不是在表演,而是在向世界公開他們日常生活的隱私和內心深處的隱秘愛情。
將愛情在舞台上表現到如此的境界,不僅要歸功於這兩位各自領域中的世界級巨星對藝術對生命的深刻領悟,還要歸功於他們人戲合一的忘我投入。排演這台舞蹈,兩位藝術家除了肢體上的辛勞,同時還要付出巨大的情感代價。就像阿庫·漢姆自己說的:“每天我都努力把工作和生活剝離開來。這其中可能蘊含危險,你得在該放手的時候放手。我們隻在舞台上擁有對方,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捆綁,和夫妻及朋友間的捆綁大相徑庭。這是另類的愛情,隻因我們擁有同一個夢想。”
值得稱頌的,不僅是表演本身,音樂和舞美也堪稱此劇的亮點。音樂對觀眾情緒的帶入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當比諾什神經質地糾纏不休而阿庫·漢姆則不停地將之推離身體時,低沉陰鬱的大提琴聲,讓我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純粹的憂傷。被現代生活的節奏搞得經常焦躁和煩悶的我突然意識到,憂傷,原是一種如此幹淨如此優雅的情緒。那一刻,突然感覺自己離自己的內心的距離重新變得很近很近。
《我之深處》的舞美極其簡約,舞台上從頭至尾隻豎著一幅幕牆,場景的變換全靠打在幕牆上的燈光來完成。於是我們得以在簡單的背景下身臨其境地與兩位舞蹈家一起進入影院、街道、臥室、衛生間等等生活情景,並與他們一起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把《我之深處》說成一部可以成為經典的愛情敘事詩,大概不為過。其編舞的日常化及大量獨白的運用所產生的寫實風格,很像是一部被舞蹈化了的電影。大量的人聲獨白,在此並不顯得多餘,不過我想,如果所有的內心活動都試圖用純粹的肢體語言表達,是否效果會更好?不是有很多現代舞不著一聲,但是也將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