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共上演了三個劇目,《分裂的王國》《黑色星期二》和《普羅米修斯的火焰》,三部舞蹈分別以十八世紀上流社會、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和當代作為背景,可以說是濃縮了美國社會的發展史。但如此宏大的結構,卻絲毫沒有震撼我的內心,反倒令我昏昏欲睡。
首先令我昏昏欲睡的是舞美和燈光。當代的舞台表演,靠的已經不單單是表演本身,它呈現給觀眾的應該是一個整體的視聽效果,所以舞美和燈光在演出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現代舞也不例外。沒有人敢不重視舞美設計,比如新版《桃花扇》會請來韓國的設計師,舞蹈《水月》會讓水汩汩地從四麵八方流向舞台中央,歌劇《李白》會有那樣一個可以傾斜的巨大輪盤……這些富有創意的設計為觀眾製造了一個“場”,令觀眾能夠深入其中得到全方位的感官享受。而保羅·泰勒的開幕之作《分裂的王國》恰恰幾乎沒有任何舞美可言。這也不重要,很多現代舞的舞台都是極其簡約的,但是燈光卻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環節。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保羅·泰勒的燈光卻沒有任何設計感。亮的時候就一片大白光,大多時候則是昏暗的光線,觀眾需要拚命覷著眼睛,才能看清楚演員的動作。舞台上偶爾亮起明晃晃的聚光燈,但演員卻總在圈子外遊移。以至於我一直在懷疑,燈光師是否睡著了?是否忘了打追光了?也許,這是他們想要的“另類”效果,但我們隻能說,這是個不顧及觀眾感受的十足敗筆。這樣的舞美水準,配上這樣響亮的名頭,使我不由得想起一個成語——浪得虛名!
也許我對旁枝末節太吹毛求疵了,那就說說舞蹈本身。遺憾的是,舞蹈本身更加慘不忍睹。我之所以迷戀現代舞,正是因為其源源不斷的創造力。但是保羅·泰勒的三段舞蹈,雖然時代背景不同,題材不同,服飾不同,但卻有著相似的動作設計和造型設計。所有的姿勢都似曾相識,而所有的段落都像所有的段落,變化的隻有隊列和造型而已。舞蹈動作的傳統保守,設計的雷同,除了創造力的匱乏,我不能為之找到其他的解釋。《普羅米修斯的火焰》應該算是高潮之作,單拿出來尚且說得過去,但有了前兩段的視覺積累,我已經審美疲勞得隻想打瞌睡了。尤其不能忍受的是結尾的造型——聚光燈、大團圓、孔雀開屏式的造型,老土得不能再老土!
不能不懷念《三更雨》的結尾,一條紅絲帶牽著所有舞者從側台緩緩走出,緩緩流過舞台,流向另一側,那種結尾,美得憂傷,美得驚魂;不能不懷念《春之祭》的結尾,在驚心動魄處戛然而止,幹脆利落,迎來的是全場抑製不住的最高分貝的尖叫——不尖叫無以宣泄心中溢滿的激動情緒;不能不懷念艾文·艾利的結尾,金色的陽光照耀著金色的海岸,燦爛華美得鮮花一樣地怒放……
其實,並不是非要玩出高難度的花哨動作才是好的舞蹈,皮娜·鮑什的《繆勒咖啡館》,動作簡單機械,但卻能讓全場都彌漫著孤獨的悲傷的情緒;高豔津子的《三更雨》,動作幅度極小,有的時候甚至讓人感覺不到在動,但是卻讓人感覺到一花一草的悸動,感覺到驚心動魄的生命之美;林懷民的《水月》動作也是極其舒緩的,有時甚至靜得沉悶,但是卻透露出極具東方神韻的內在張力……動作不是關鍵,關鍵是為什麼而動。保羅·泰勒的舞蹈,讓人感覺是為動而動。
其實,現代舞不講究章法,但卻講究內在表達,換句話說,就是舞蹈要有靈魂。每一招都是從心底裏發出的真實情感,每一式都會帶來不可言說的美與震撼。沒有靈魂的舞蹈,再花哨再繁複的動作,也打動不了人心。而保羅·泰勒的舞蹈,正像是一個熱鬧的百老彙舞蹈,整齊劃一,裙裾飄飄,但人們看到的隻是身體,而沒有靈魂——所有的情感都浮在麵上,深入不到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