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個人覺得,這支樂隊去掉人聲更好,因為紅衣女人太搶眼,遮掩住了老頭兒們的光彩,而我希望的是,全心全意地感受淳樸的箱琴和懷舊的手風琴的悄然對話,那對話是練達通透後的溫柔,小小的、一閃一閃的、不忍張揚的、不擾民的獨自快樂。
雖然隻有兩支樂隊,但整場音樂會卻足以配得起“繽紛”二字。迥異的風格讓我們耳目一新,隱含在不規則節奏之中的旋律又始終能讓我們感受到意大利特有的憂鬱和濃烈氣質。三人行樂隊的現代和馬諾什樂隊的古典相距如此遙遠,卻又能如此相得益彰地和諧在一起,這本身就足以給人以愛和美的感動。
阿庫·漢姆,你來自哪裏?
候機室裏,擠滿了無聊煩悶地等待登機的各色人等。其中有韓國人、印度人、斯洛伐克人、南非人以及我們熟悉的中國人……電子公告屏每刷新一次,人們都興奮地騷動一次,隨即又失望地陷入更深的無聊中。
無聊的等待總需要找瑣事來打發,就像是無聊的人生需要被俗務填滿一樣。於是,熱情得略顯輕浮的中國女孩就訕訕地坐到一個自顧看著紙片的瘦小外國女人旁邊,用僅會的幾個英語單詞問:“你來自哪裏?”
瘦小外國女人語速密集地形容家鄉的樣子,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她自己來自哪裏,反反複複地隻強調一點:“我的家鄉經常下雨。”
對白停止,沉鬱的音樂隨著強勁的鼓點響起。女人神經質地跳起舞蹈,瘋狂而絕望。而其他人則跳起了以中國武術動作為藍本的集體舞,行雲流水,穩健祥和。祥和與絕望共同存在於同一時空,絕望者就因孤獨而更加絕望。
一開始就以對白的戲劇和無語的舞蹈為觀眾交織出一台風格迥異的舞台奇觀——這是阿庫·漢姆舞蹈團與中國中央芭蕾舞團聯合製作了一年的舞劇《相聚》的首演現場。雖然是合作,但舞劇全然沒有古典芭蕾的影子,而是完全徹底地阿庫·漢姆化——超凡脫俗、全神貫注、美麗異常。
整台舞劇分空氣、水、火、土地等幾個部分,連接處,是翻動的電子公告板,每一部分的心理背景以及接下來要表達的主題都最後定格在屏幕上。幾個段落風格迥異,相同的是期待之中、意料之外的精彩異常。
最初,動人的是水。等候的人們昏昏欲睡,一個中國女孩睡靠在旁邊的斯洛伐克小夥子肩上,無論小夥子怎樣推搡,女孩都不醒。被靠,是負擔;推開,不忍看其摔倒;想扶正,卻怎麼也找不到女孩子身體的中軸做支柱。於是,沉睡不醒的中國女孩就如麵條一樣地黏在男孩身上舞蹈。快崩潰處,男孩女孩的身體突然合二為一,聚光燈悄然把其他場景隱沒,音樂由煩躁轉為悠揚,江南絲竹從強勁的節奏中隱隱傳來,越來越明晰,最後完全為觀眾展現了中國江南水鄉的甜美圖畫,荷葉翻卷,白鷺曼舞。而此時的女孩,則睜開晶亮的雙眼,在男人的身體上展開雙臂,柔美地舞蹈,沉醉地飛翔,小荷深處,獨自純潔地嫵媚……正陶醉處,周遭的燈光亮起,靜謐的中國江南瞬間消失在人們的感官裏,周圍依然是被無聊煩躁充溢著的候機室,而女孩子則依然雙眼緊閉,依靠在男人的身體上,百般無趣的睡相。一刹那,突然明白,原來都是夢,夢裏故鄉,永遠甜美,所以姑娘隻願長睡不願醒。
看到此處,已然感慨萬千,但更多現實的感傷卻還在後麵等著你。韓國男孩與南非女孩是伴侶,熱情地竭力交談,卻因為語言不通而同在一個空間內各說各話,女孩反複強調的是她的背包裏隻有她爸爸給她的一雙鞋子,而韓國男孩卻一直在說他家鄉的河,那條河通往他的家,他迷路的時候,隻要找到那條河就可以回家,但是他卻看見很多人在往河裏吐痰……韓國的傳統樂器在鼓點中響起,南非女孩與韓國男孩各自敘述的聲音漸漸歇斯底裏,但卻被越來越大的音樂無情淹沒,那種無助的悲哀霎時間彌漫觀者的全身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