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日,我開始幫老公用英文給YOKO寫情書。其實所謂情書,也就是各種冠冕堂皇地談藝術和欲言又止的問候——老公是個羞澀的人,他永遠不好意思直抒胸臆。郵件發出去,他就心驚肉跳地等回信,每天催我打開信箱好幾次。一旦有回信,他就如獲至寶,雖然隻是客客氣氣的官樣交流,他也能暈暈乎乎地幸福上好幾天,還跟我反複分析咀嚼她字裏行間可能蘊藏的深意。後來,他覺得我代寫的英文信可能是他表達真實情感的障礙,就索性自己寫,用漢語寫!反正日文中也有很多漢語,她能大致看個明白。於是,這個曇花一現的戀愛就又開始回到雞同鴨講的原點,漢語對日語,情感全靠猜測!即使這樣,那戀愛的幸福光暈也足足籠罩了他一個月。回想起來,這是他沉悶人生中少有的光彩時分,雖然觀眾隻有我一個。我因他的幸福而幸福,也因他等信不來的失落而難過。
漸漸地,那邊回信的頻率就降了下來,再後來,就不再有回應了。老公悵然若失了好一陣子,但也時常阿Q般地自我安慰——瞬間的真實就是永恒,我們真的戀愛過了!
半年以後,一次交談中偶爾說起早已被我淡忘的這次短命的戀愛。說起那一晚我們走後的局麵,老公說,好多畫家餓狼一樣撲過來,圍著YOKO跳舞。我說:“那你怎麼不留在那兒保護她?幹嗎要跑來找我啊?你要是留在那裏完全還有機會呀!笨哪!!”
老公悶悶地嘟囔道:“其實,我是怕你難過。”不是交叉著胳膊喝自己的酒的,而是互相把自己的酒碗遞到對方嘴邊,然後就你一句我一段地對歌。歌唱的內容是即興的,是把想說的心裏話都用歌聲表達出來。有時,唱到忘情處,他們就會旁若無人地淚雨滂沱。那是種怎樣無虛飾的真誠和自然啊!
酒碗端起來就別想放下,暖暖的爐火總會一直燃到深夜,我們經常分不清嘴裏吃的是哪頓飯,因為好像一直都在吃。及至黃昏過後,人就越喝越多,不僅有大叔大爺,而且四周會漸漸圍攏過來許多大姑娘小媳婦。她們大多是羞澀地別在牆角,如果逗她們唱歌,大家總會你推我搡地扭捏上半天,可等到第一個小媳婦開了腔,這一整晚你便都不用擔心冷場了,歌聲會接連不斷。興頭起了,姑娘媳婦們會一個接一個地搶著唱。深夜的爐火映著小媳婦們紅撲撲的臉,眼睛裏閃著清澈而迷蒙的光芒,這時已經酒醉的我們都會靜靜地再次沉醉在這忘情的歌聲裏,歌詞是聽不懂的,可是我們的感覺卻在歌聲裏相交會相融合,那悠揚婉轉的歌聲分明是她們的愛情與夢想,是她們美麗的回憶及深情的向往。
苗寨的好客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你隨便走進哪一家,不管是否相識,女主人都會馬上去張羅酒菜,男主人則開始以酒敬客。而且,你完全不用擔心喝醉了出洋相,沒人會笑話你,也不用擔心酒乏人困時該如何回去,一定是被陌生的主人家安置在他們的床上小睡直到舒展地醒來。
大年初六,我們一行十幾人,連唱帶跳地沿著山路步行十幾裏地,來到另一個比較大的鎮子,永樂鎮。正趕上鎮子上舉行盛大集會,未出嫁的年輕姑娘們身著刺繡盛裝頭帶銀飾花冠,隨著蘆笙和銅鼓的節奏,圍成一圈地跳著銅鼓舞。我們也興奮地加入了進去,還沒跳上一圈,就有許多小姑娘拎著酒桶圍追上來,照例,每人兩碗!越來越多的人端著米酒來敬,我喝得已經踉踉蹌蹌,可心裏卻快樂得了不得。在這裏,在苗人的天地裏,敬酒、喝酒,純粹就是為了快樂,不管原本是否相識,大家都會你敬我我敬你地醉笑在一起,人和人之間沒有隔閡、防備和距離,有的隻是彼此的愛與歡樂。看著快樂地不分彼此、沒有親疏的人們,我常常一下子恍惚起來——普天同樂的大同世界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