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所保留地在王一民家聊了一會,便詢問住處的事情。王一民嗬嗬笑著,說:
“別急,就在隔壁。”
正在看電視的王大嫂似是不耐煩地朝王一民嚕嚕嘴,說道:
“我看星浩兄弟也勞累了一天,你就先開門讓他休息吧。要敘同鄉之誼,以後有的是時間。”
王一民又嗬嗬笑了一陣,起身從屁股旁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對星浩說道:
“來,我先帶你看看住處。”
星浩跟在他身後,出門右轉,進了旁邊的屋子。王一民輕車熟路地擰開窗前書桌上的台燈,幽暗的黃光馬上灌滿一屋。
屋子很小,應該比王一民家的外間還小。書桌旁,有一條長凳,除此之外,便是一張緊貼牆壁的大木床。其他三麵牆壁由於年深日久,顏色已經泛黃,甚至於天花板四周的角落裏還布著黑色的蛛網。靠牆的門板和一台雙筒洗衣機緊挨著,洗衣機後麵是另一扇木門,隻不過用釘子釘死了,門頂嵌著鏽跡斑斑的窗框也用厚厚的紙殼遮牢牢擋住。很明顯,裏麵原是一間和這裏互通的狹小屋子。
這裏除了可以睡覺外,似乎別無他用。星浩悄悄把裝著酒的口袋放到洗衣機旁,心裏有些慌亂地說道:
“大哥,這裏應該隻是個臨時睡覺的地方吧?”
王一民笑道:
“對,而且還是鍾校長的寢室。”
星浩吃驚地囁嚅道:
“什……什麼?鍾……鍾校長的?我霸占了他的寢室,那……他睡在哪裏?”
王一民爽朗長笑,笑畢,道:
“放心吧,鍾校長在海天市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基本上不住這裏,這裏也可以說成是我個人的客房外加私人儲物空間。這幾日,那邊的空閑寢室大概還沒有騰出來,反正你也沒有著落,先將就著在我這兒安心住上一段時日。”
星浩“哦”了一聲,覺得像是得到特別優待一般,對他體貼入微的關照感激不盡。星浩緩了口氣,繼續道,“不過,他來時,我理當讓給他。”
“再說吧!”王一民不悅道。星浩看出他在為自己質疑他的好心和能力而生氣,便知趣地岔開話題道:
“王大哥,我來得匆忙,隻為先來探路,所以並沒有帶來行禮。明天,我就要回趟老家,去搬來行李。”
王一民略一思忖,凝眉道:
“也好。明天是星期五,你趕回去休息一晚。後天回海天市,再歇一晚。星期天回來,剛好趕上下周一……不過,剛開學好像也沒什麼緊要事,不如這樣,你就隨意安排,下周能來就行!”
“好!一言為定。”星浩鄭重道。
緊接著,兩人閑聊著出了小屋。星浩在王一民家幾下洗漱完畢,便回到小屋,關上木門,準備睡覺。
他脫掉衣褲,關掉台燈,鑽進有股淡淡黴味的被窩。床墊還算厚實,睡著也覺柔軟舒適。他忽覺內心非常踏實。
四周黑黢黢,一片寂靜。他躺在木床上,長長舒了口氣,神清氣爽地在大腦裏回放馬川之行的一幕幕……
他想:自己還算幸運,本以為枯燥的旅途卻遇到了新同事;本以為找不到接待的人卻遇到了好心的司機;更令人感到驚喜的是:居然在這裏碰到了一位如兄如父的老鄉,熱情地幫自己張羅吃住……
王大哥看起來非常樂觀,二十年了,他一直憋在這裏;一個外鄉人,還在這裏安居樂業了,沒有任何負麵情緒,他是怎麼做到的?還有,他的家人,王大嫂,看起來是那麼年輕,那麼充滿熱情和活力!他們一家不但沒有抱怨,反而流露出一絲讓人羨慕的小幸福。他們對自己毫無芥蒂地信任,真是一戶熱情善良的好人家,願他們一生平安快樂!
作為新一代外鄉人的自己,是否應該像相信他們的幸福生活一樣地相信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樣終生廝守馬川並幸福地生活著?
他思緒如潮湧般地指向這個如博弈般沉重的人生命題,由於思考過猛,導致他在黑暗中盯得直直的眼睛有些酸痛,但卻不想闔上一時半會兒。是啊,他突然感到害怕!怕自己一閉上眼,就會在疲倦中沉沉睡去,忘了纏繞自己心頭的這個沉重的命題,然後糊裏糊塗地被一輩子牢牢拴在這裏!
所以,他不能睡!在沒有思考清楚這個問題之前,他還不能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