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0章 天雷城雷家(2 / 2)

父親說你不用急,事實從一出生,我們就在為趕赴這一場約會做準備,我不會錯過,你也不會錯過。我當然不能錯過。我隻是十分奇怪,村子裏老是有人往山上的村莊跑,並不見有人從山上往村子裏跑,為什麼去了那麼多口人,山上添了那麼多口人,依然沒見爆滿,而村子裏年年都會有好多人離開,也不見得荒蕪。想是冥冥之中有一隻巨手,在操縱著這生與死的約會,使生命可以永遠新鮮。

在小事中走遠

陽光下,一隻螞蟻在大地上匆匆忙忙地奔走,我是個閑散的人,不想看見有生命活得這麼忙碌,於是伸了食指,繞著螞蟻,畫了一個直徑五厘米的圓,這條寬不足一厘米,深不足兩毫米的圓溝,顯然擋住了螞蟻奔走的路。螞蟻可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為什麼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條溝,這應該是一條非常熟悉的路,它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跑了一輩子了,平常哪怕閉著眼睛也不會錯,今天怎麼啦?

隔著溝,螞蟻無法找到自己曾在路上留下的路標,遲疑了幾秒鍾,它又撒開腿,開始繞著圓溝跑起來,而且比剛才還匆忙。我不明白螞蟻為什麼會這麼匆忙,它在忙些什麼,是為了找尋糧食,還是去參加一場宏大的戰爭?我看著它在一個圓裏跑了一下午,還是沒弄明白。直到太陽躲進曠野深處了,我不得不站起來,撣撣身上的土,轉身走了,我不知道螞蟻還會跑多久,過了白天還是晚上,過了晚上還是白天,也許這個圓,就能耗了這隻螞蟻的一輩子。我不準備為一隻螞蟻耗掉我的一輩子,但我也不明白,我的一輩子到底該在哪裏耗掉。

爺為一塊地耗了一輩子,爹的一輩子都耗在了一幢房子上,村口那陳三又為一個女人耗了一輩子,村子裏的人都這命。我也就這命,為一把鋤頭,一頭牛,一個女人,一幢房子,耗完我的一輩子。一把鋤頭,一上肩,就會鋤掉我一個白天;一個女人,一上床,就能朦朧我一個晚上。而這些白天和晚上,又織成了無數個大同小異的日子,被編成月月年年,日子就這麼一捆一捆,像幹草垛一樣被堆在歲月裏,隨便一把野火,就能將它們全都燒了。

我掉進了一些小事裏,就像螞蟻跑進了我畫的圓裏,一輩子都沒能轉悠出去。我總覺得遠處可能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等著我去做,但想想它總會在我到來之前在那裏等我,便也不急,結果隨便一件小事,就把我留住了。在任何一件小事麵前,我都像一頭被套了的驢,繞著一個石磨,一圈一圈地轉,眼睜睜看著日子被碾成了粉,從本來應該下豆漿下麥粉的口子裏下來,然後痛心疾首。但我無法繞過這些小事,這些小事是生命中的石頭,擋在道上,除非把它們搬開,否則你就隻能繞著走。

我為一根手臂粗的鋤頭把子,和村裏一個痞子大打出手,結果在家裏躺了一個月。為一個不著邊的女人吃醋,挨了揍,頭暈了一星期。一條狗咬了我。我瘸著腿追了它三天,結果被它咬了第二口。有時甚至一口飯,一根柴火,就能荒廢我一天或一個下午。活在村裏,就爭這些小事。本·拉登我不認識,美國要打伊拉克也沒我什麼事,除了小事,還能幹點什麼?石油漲價也沒我吃不上白米飯重要。

就這命。生下來就定了。別人也差不多,人都是極容易在一些小事中走遠的,遠得忘了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未竟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