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台風來了(3 / 3)

是個男人,白色體恤,卡其布的長褲,站在泰國一處著名的風景點前。

“別說,還真的跟你長得很像,”她說,觀察著我的表情。我不動聲色地,回望著她。

當然像,那是我的弟弟。我們隻差兩歲。

“我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去找了那家旅行社,甚至還找了同團的遊客。我從他們那裏找到了相片,還在說服自己,這就是你。但是後來,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我拿起相片來看,兩張都比較模糊,都是別人照的,在人堆裏站著。我叮嚀過弟弟,不要照相,不要多跟人接觸。他並不知道我的意思,但從小到大,他聽我的話習慣了。相片是別人照的,不怨他,怪隻怪許寬。我喜歡她的幹練精明,沒想到立刻就用在了我的身上。

“他脖子上有塊胎記,而你沒有。”她說。

是的,這是最明顯的差別。

“娜基莉台風來的那天,廣州風雨一片。你一定心裏在暗暗得意,老天幫你吧?所以當你走進小區的時候,保安甚或鄰居都沒有人注意到你。嚴華也一定不會想到,這樣的天氣,居然會有人來訪。”

“他尤其沒有想到是我。”我終於對她坦言。

“他當時臉色變了嗎?”

“沒有。他還是表情那麼嚴厲,就好像我昨天才從他的實驗室走出來一樣。什麼也不說,就來開門讓我進去了。”

“他房間裏是怎樣?”

“亂而又亂,下腳的地方都無。沒有想過,他會變成這樣。那麼嚴謹的一個人。”

她和我一起唏噓,又說:“是你推他下去的?”

“不,”我嚴肅地回她,“那天是賀枚的忌日,他記得比我還清楚。見我進門,他就冒起冷汗,嘴裏一直念叨,該有這天了該有這天了。我去的時候,口袋裏是揣了刀的,但我一不留神,他已打開窗戶跳下去了。風好大,卷起房間散亂的紙。我驚呆了,將杯子扔在地上砸碎,小心抹去了鞋印,便走了出來。當時很多人都圍在他身邊,又有雨,沒有人注意到我。那一刻沒有時間咀嚼驚慌,心裏竟突然憂傷地沒有辦法。想到賀枚,想到我這六年苦不堪言的思念、痛苦和仇恨,行屍走肉一般,就那麼回了家。”

“可那天,你卻還在電腦上寫了東西。”

“是的,是我不小心。心情實在憂鬱,看了看賀枚的相片,寫了兩句話。我忘記了刪除記錄。可是也奇怪,你為什麼會去看我的文檔記錄呢?”

“因為我先看見了賀枚的相片,才聯想到你可能就是她的那個男友。很自然地,就想到嚴華的死也許與你有關,所以看了文檔記錄。你書房的電腦是台式,不可能隨身帶著,那麼隻一個原因,你根本沒有去泰國。嚴華曾用你的前途來勾引、利用她,希望她的付出,能保證你順順利利去耶魯。賀枚懦弱,膽怯,又極度單純,她無法麵對一日又一日的身心分裂,終於精神崩潰。她回杭州前,我曾跟她談過一次,她說她對不起你,也不想跟你一起去耶魯了。那時,其實她已有了自殺的念頭。”

“當時我還在嚴華那裏,你為什麼沒有找過我告訴我這一切?”

“因為嚴華答應了家人,再也不跟賀枚聯係了。不過他妻子還是受不了這個打擊,跟他離婚了。賀枚也回了杭州,她漸漸開始出現抑鬱症的傾向。你又是怎麼知道真相的?”

我說:“在美國兩年以後了,我無意中打開和賀枚談戀愛時,曾經一起申請的一個郵箱,那裏放了我們剛認識時寫的不少情書。我密碼都要忘記了,可那天,聖誕,很冷,又很孤獨,想起她來,不由想起了那個郵箱,試了好多密碼,終於進去了。豁然發現,她原來在那裏給我保留了好幾封信。過程寫得非常詳細,嚴華對她的威脅、勾引,她的痛苦和脆弱,到一日日對自我的否定。我無法相信這一切,內心痛悔不已,當時就想,結束了耶魯的學業,就要盡快回到廣州。這筆賬,總有一天,我會找嚴華清算的。”

“你真能忍,一等兩年。”她說。

“我希望大家熟悉我,忘記曾經的一切,包括賀枚。”我說。

“奇怪,你為什麼不問問當初我怎麼會和賀枚談話,對這事如此上心?”她說。

我將背向椅子靠去,看看天空,遠方正聚攏著昏暗,雲霞濃烈而瑰麗,卻因黑夜的即將到來,而使人隱隱不安。我說:“你是嚴華的女兒,隻是你從小就跟母親姓。”

她不說話,冷冷地看著我,她還是不相信我,認定我會是殺害嚴華的凶手。她以為我做賊心虛,背著她去調查她的身世,其實隻是我猜的。

現在,我知道,我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