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說,你是想報答她嗎?我說,不是,很多事到現在才忽然明白。從前自己的心像是被蒙住了。我惶惑地看著她,她的眼神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有力量過。她突然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可愛。那種眼神,竟有些像何立。是的,何立把我養大,我又把她養大,我一定是像她們中間的一麵鏡子,把某個角度的何立反射到了李雯身上。
晚上回來,李雯依偎著那隻暹羅貓蜷在沙發裏睡著了,那張秀蘭鄧波兒式的胖鼓鼓的小臉被沙發靠墊擠出了一撮小褶,讓我心疼。
李雯說想去旅遊,我說,也好。給她報了去澳大利亞的團,我送她去機場。
從機場回到家裏,四周一下空曠起來,我給何立撥電話說,對不起。何立說,小輝,我快結婚了。刹那間我不是絕望,而是絕望到底,我死乞白賴地央求她見我最後一麵,並且保證以後不再糾纏她。
我請她吃日本料理,8年前是她帶我去學院路上的日本料理店,那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吃到生魚片和壽司。我要了一壺溫溫的梅酒,一杯喝下去,又替她倒上。她不動那酒,隻目不轉睛地看我,仿佛等著我做結案陳詞。
我說,我真的沒機會了嗎?
何立淒然一笑,說,小輝,我老了,真的折騰不起了。
她手上添了個白金鑽戒,上麵的鑽石閃著刺目的光,晃得我心如刀割。捏住她的手,她堅定地搖頭。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說,我要走了,他到了。
落袋為安
李雯從澳大利亞回來後,我閑來無事看她拍的數碼照片,那些照片裏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頻繁出現,有單人的,也有他和李雯的合影,態度曖昧。我問李雯那是誰,李雯突然哭了。她說她愛我,但和我一起隻覺得心寒,而那個老男人讓她溫暖,他們一起去了澳大利亞。
我說,李雯,你還沒從我這個狼窩裏爬出來,就又栽到另一個老男人的虎穴裏了。我又說,李雯,他可以做你父親了。
李雯說,那有什麼,我隻不過是從你這個“父親”懷抱轉投了另一個“父親”懷抱。
我本來怒不可遏,此時倒被逗笑了。我平靜了下來,是我先拋棄了世界,然後世界也開始對我逐一拋棄。一切都是我該承擔的。
看著李雯收拾行李箱,那些美麗的小胸罩和小內褲,攤了一床,又全被塞進了箱子。我知道,這一回,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李雯走後的兩個月我慌張混亂。我發現我已經不適應沒有女人的生活。有天在卡拉OK我狠狠握住一個長得有點像何立的女人的手,不肯放下。那個女人被我握得大為恐懼,我的朋友替我打圓場說,別怕,潘誌輝隻是喝多了。
我還是想念何立,有時也想李雯,但前者巨大深刻,後者則奇妙細微。
有個晚上我發起高燒,先是給李雯打電話,她的手機一直關機。我又給何立打電話,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說我病了,很厲害,你能來一下嗎?出乎意料的是,何立真的跑來了,摸我的額頭,給我試體溫表,服藥,甚至還抱著我,像重回幾年前。
那年,我也是生病,發高燒,她也是這樣抱著我。我心裏暖和得一塌糊塗,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肯放掉。貪婪地想,如果一生一世這樣該多好。
我出院那天,何立答應來接我。我刮胡子時,照到鏡子中的自己,發現自己瘦了,兩頰的那兩塊肉消下去了,整個人清爽了很多。我頓時覺得自己又像回到了從前,還是那個小男孩,野心勃勃,充滿活力。是誰說的,男人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我美滋滋地坐在病房裏,等待著何立。
出乎意料的是,來接我的,竟是李雯。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被人轉手倒賣了。
李雯隻和那個老男人生活了幾天,就忍無可忍了。他對她完全是自由放養,好像她可以很順理成章地自生自滅。他說,小姐,你不能要求我像你前男友那樣事無巨細管好你,我已經老了。
李雯說,這樣吧,潘誌輝,我們都出了一次軌,現在兩不相欠。
李雯又給我放她和何立談話的錄音。原來,李雯打算離開老男人重回我懷抱之前,去找過何立,兩個女人,背著我,有過一場談判。
錄音筆裏的背景顯然是某咖啡館的鋼琴曲,何立堅毅冷靜的聲音從鋼琴曲裏徐徐滲出來,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何立說,我和小輝根本不可能,我就要結婚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會明白,激情遲早要用光的,無論是你、我,還是小輝,最終要的,都不過是個——落袋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