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
那個商場的下午,時間像是刷地站住了,在何立身上,甚至還倒退了。我已經30歲了,正是當初我們分別時她的年齡。我的身體正在發福,而她卻清瘦了,瘦了的她看上去竟然有點小姑娘的意思,胳膊細細的,牛仔褲穿著很挺拔,氣色又好,並沒有婦人的感覺。
我很尷尬地立在那裏,不知說什麼好。後來好不容易擠出一句,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爽朗地一笑,說,我很好。是的,她看上去很好,有朝氣,有活力,又美麗。不知這些年她經曆了什麼,倒像是浴火重生了。
小輝,你胖了。她說。她的話讓我一下很氣餒。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俊朗陽光的小男孩,每天陪客戶在飯桌和KTV聲色犬馬,我的臉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怎麼洗都洗不清爽的酒肉之氣。
晚上李雯沒回家。看來冷戰期比我想象得要長些。
我魂不守舍,不是為了李雯。我給李雯的媽媽打電話,她說她出差了,要一個星期後才回來。我放了心,讓她出去走走也好。
有幾年的時間,我對何立的知覺已經徹底消失。而現在,它們死而複生,哽在我的心裏,讓我坐立不安。我很久沒為一個女人坐立不安了。
忽然想到,那年冬天,聖誕節,她陪我去一個小酒吧,我們手拉手,坐在酒吧的火爐邊。後來都喝得有點多,她跑到酒吧的舞台上,唱一支歌,鄧麗君的,我隻在乎你,她一直看著我唱。我也看著她,腦袋裏一瞬間閃過的,是天長地久。
我開始四處打探何立的電話,好不容易從一個朋友處找到了。我給何立打電話,我說,是我。何立在電話裏問,誰啊?聲音慢悠悠的,好聽。我有點沮喪,她已經聽不出我的聲音了。我說,是我,潘誌輝,一起吃個飯吧。
我開車帶她去上島咖啡,本來是預備好好表衷情的,結果有人在我們旁邊打撲克,喧鬧不堪。千言萬語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了。
消磨了一個小時,她看看表,說,小輝,我得回去了,明天還要給客戶提案,我得回去再準備準備。
我說好。
我送她到家門口,想吻她,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從她眼裏我沒有看到任何有利於我的信號,隻好乖乖地放她下了車。
錯落想念
回到家李雯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剛洗過澡,頭發濕濕的,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一見我回來,撒嬌似的抱住我,說,老公,我想你。我抱著她,心裏定定的,一點想親密的衝動也沒有。
隱隱地對李雯又有了歉意。哄著她睡了覺,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發呆。我又跑到浴室裏,上上下下地仔細看自己,很久沒好好照過鏡子了,鏡子裏的臉不再棱角分明,滿麵塵灰煙火色。這樣的一個男人,何立怎麼會喜歡?
我再去找何立。借口是一起吃中飯。吃飯的時候,我被魚刺卡了喉嚨,她叫來醋,要我喝下去,還替我拍拍背,我被魚刺卡得直流眼淚,看著她,愣愣的。
我們的話題總是在各自生活外打轉,很散淡地閑扯,有時是我搜索枯腸給她講笑話,她就很配合地樂一樂。
但我知道她依然未婚,是否還在等我?
我對李雯越來越提不起興趣。有一天李雯在浴室裏發出驚叫,我跑過去,她赤身裸體,指著一隻迅速逃遁的蟑螂顫抖不已。我抱住她,她的小肚子上已經開始長贅肉,女人,大約就是這樣慢慢變老的。
那天我們在浴室裏做愛,整個過程裏我竟在出奇地想念何立的身體。她並不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女人,我的貞節在她之前已經犧牲在了大學的小樹林裏,我們親密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快感,但我,竟在此刻,如此懷念她的身體。
這麼多年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個身體的起伏和錯落。
結案陳詞
我載著何立去吃中飯,在街角,撞見了李雯。她的出租車橫在我們前麵,不知是一路跟蹤下來的,還是從某個紅綠燈開始發現了我們。
李雯狠狠地瞪著何立,說,我當是什麼人呢,原來是你這個老女人。何立冷冷地說,我和你老公什麼都沒有。李雯說,不,我知道。我是女人,我有感覺,潘誌輝的心裏有別人,而這個人,正是你。
何立說,這事跟我無關,你們慢慢談吧。她把我們扔在街角,打了輛出租車,獨自走了。我把臉色鐵青的李雯拉到旁邊的星巴克。李雯要了杯摩卡,眼淚劈哩啪拉地往裏掉。她說,你不是說已經忘了她嗎?我說真的很抱歉,我也沒想到自己還如此掛記她,我也以為我已經把她忘了。她當年對我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