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二為一首對景懷舊(遊)之作。前片憶寫雨後湖邊遊樂的情景。後片作今昔對比,抒發了"人去樓空"的感慨。詞在寫法上,用景色來反襯人事的變幻,表現出感情上的波折。"山容水態依然好,惟有綺羅香散",由此引起作者的感慨:昔日繁華的"歌舞池",今天已經"青蕪滿目成秋苑"了。以致本來"曲塵(淡黃色,曲,同曲)波外風軟"的西湖美景,此時也已被"正落絮飛花,將春欲去"的情景所取代,這種寫法使詞富於含蓄。所以,雖然這首詞不過寄托著封建士大夫的某種"遊興",但從表現手法看,還不失為一首情景交融的佳作。有的句子裏如"漲西湖、半篙新雨",筆墨異常飽滿;又如"簾半卷,度一縷歌雲",簾子隻卷起一半9注意:如寫簾子全都卷起便毫無意味了),那清脆的歌聲便被一縷絲線穿引著飛向雲霄去了,表明歌聲(回加辶)蕩雲間,令人有悠揚清新之感,很有點白石(薑夔)遺風。萬樹把作者的詞不達意推崇為"絕唱",當然不適當,說它風流婉約,在淺深濃淡之間,還是比較符合事實的。

--辛棄疾(別茂嘉十二弟),--宋劉克莊(九日),--清陳維崧(纖夫詞),--蘇軾。

(1)本調又名《賀新涼》、《乳燕飛》、《金縷曲》、《貂裘換酒》。一百十六字,二十句,前後片各六仄韻。豪放派詞人好填此調,用入聲韻,聲調激越(例一、二),用上、去聲韻,常帶悲涼氣氛(例三)。

(2)第二、三句各四字,兩句上加三字豆。第六句七字,上三下四。第八句八字,上三下五。按此調原以《東坡樂府》所收為最早,然句逗與諸家稍異。如前片末句第一字應仄作平,後片第四句第五字應平作仄,第五句第二字應仄作平。又第八句變八字為七字。惟東坡此詞在寫法上有獨特處,現作為例四收入本書。

(3)例一是辛棄疾送他的族弟貶官桂林之作。在封建朝廷,官員們得罪遭貶謫是屢見不鮮的,加上他的族弟又不是什幺顯官,為什幺作者在這首詞用非常強烈的語氣來托古喻今,表示不滿呢?這是由於南宋小朝廷不但對作者北伐中原的正確主張不加采納,而且使他在政治上迭遭挫折,處於孤危的境地。此調即作於他在免官後閑居瓢泉(江西鉛山)之時,他的內心交織著種種複雜的矛盾,所以在這首詞裏除表現了慷慨激昂的一麵外,還有著沉鬱蒼涼的一麵。詞的"綠樹"三句說聽到鵜(左決去冫右鳥)哀鳴已經受不了,再聽到鷓鴣和杜鵑的啼聲,就更受不了了,所以說"更那堪"。這是層層渲染悲涼的氣氛。"啼到"兩句,化用《離騷》"恐鵜(左決去冫右鳥)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句意。"算未抵"句,通過比較,轉入題意。這說是三句鵜(左決去冫右鳥)把春天的百花都給啼掉了,可謂苦矣,但還比不上人間的別離之苦。以下四句,用王昭君出塞事、陳後辭別漢武帝黜居長門宮事,以及衛莊薑送戴媯歸陳事(《詩?邶風?燕燕》,據漢代注家鄭玄解說,此詩是衛莊公夫人莊薑送莊公妾陳女戴媯歸陳時所作。莊薑未生兒子,把戴媯生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莊公死後,戴媯兒子被衛君州籲所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莊薑把戴媯送回娘家)。乍看這三者離題甚遠,其實作者是用這三人離別的身世來暗喻自己屢遭毀謗、備受排擠的境遇。這同作者在《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中以陳後遭妒比喻自己的遭遇是一脈相通的。作者覺得前片用事意猶未盡,所以後片繼續用事,不過所用之事已由美人宮怨而轉向英雄訣別。"將軍"三句用李陵別蘇武事。李陵身經百戰,最後投降匈奴,雖然身敗名裂,同蘇武長別時仍不忘故舊。"易水"三句,用荊軻離燕入秦事。燕太子丹在易水邊上為他餞行之時,也正是他慷慨悲歌未完之時。這兩個典,是為了說明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有著一副義膽忠肝,在關鍵的時刻報效國家,不改初衷,但不為朝廷所容。用了這五個典後,再回到開頭的鳥兒上,"啼鳥"兩句,使意義再進一步,如果上列鳥兒們也懂得人間這幺多恨事,我料它們不再啼淚而要長此啼血呢(按古代有杜鵑啼血的說法)!其實是借題發揮,一吐胸中不平之氣。結尾兩句,才從正麵道出與茂嘉的分別,使自己少一知已,用疑問句,饒有餘味。

這首詞寫法上頗為別致:一以啼鳥作陪襯,運用兩層對比,極寫人間別離之苦。前片鵜(左決去冫右鳥)等哀鳴縱然很苦,"算未抵、人間別離。"是第一層對比。後片"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還啼血"。聯係前麵五個用典來看,是第二層對比。意思層層深入,次序井然。二、五處用典,看似離題,其實以別離為線索把它緊緊串連在一起,外鬆內緊,有放有收,法度至為謹嚴。三、通過詠物寫人,寄托家國興亡之恨和個人身世之感,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在寫作上達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例二為辛派詞人劉克莊所作,前片寫風雨重陽,秋色愁人,但不學齊景公遊牛山時因慨歎人生短促而流涕,而是為中原未複而滴淚。後片表明自己滿懷悲涼,卻又不屑於寫"破帽"(用孟嘉九日龍山落帽事)之類的陳詞濫調,還是對著黃花借酒澆愁吧。開頭結尾均在景中寄情,全詞慷慨悲歌,以家國為憂。詞的首尾都表現了天色的昏暗,這是作者預見到國事危殆的雙關語,同辛詞《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的首尾頗多相似處。

例三為清初著名詞人陳維崧的一首反映民間疾苦的作品。前片寫官軍征發民夫拉纖,給老百姓帶來莫大災禍。後片寫纖夫們拋卻親人,離家遠出的苦難生涯,何日能歸田園,隻能幻想"神佑"而已。這首詞思想性強,風格豪放,描寫生動,筆力遒勁,頗能繼承辛詞風格,但少含蓄。

例四是東坡的名作之一。作者言情詠物,筆法多變,不拘一格,如《卜算子》借"孤鴻"喻"幽人",《水龍吟》以思婦擬楊花,此詞前寫人,後寫物,最後把兩者綰合為一,又是一種手法。前片寫一個高雅而孤寂的美人。"乳燕"二句寫盛夏午後的幽靜環境。"晚涼"以下四句,寫新浴後的美人手持團扇,由困倦而獨自倚枕熟睡。"簾外"以下四句寫不知誰來推門,使她從夢中驚醒。"簾外"以下四句寫不知誰來推門,使她從夢中驚醒。"瑤台曲",指瑤台的幽深處,本指仙境,此處也指夢境。醒後才中,原來是"風敲竹"發出的響聲。後片寫不與"浮花浪蕊"為伍情願作"伴君幽獨"的榴花。頭三句寫那榴花,猶如有折皺的紅巾一般,之所以等那輕薄爭豔的百花凋謝後再開,是為了"伴君幽獨"。"(左禾右農)豔一枝"形容榴花之盛,"芳心千重",突出花瓣之多(重瓣)。下文忽然來個轉折,翻出新意:隻恐西風一吹,榴花凋謝,徒然剩下葉子!而美人也怕青春消逝、紅顏衰老,故下麵說,到那時,即使等得你來,對我舉杯,怕也不忍看我了,隻能是你的粉淚和我的花瓣同時簌簌落地而已。這結尾兩句很自然地道出了美人與榴花同樣的命運。東坡此詞寫於第二次出守杭州之時,他遭司馬光等排擠,鬱鬱不平,借榴花美人來自抒苦悶,比較可信。此詞看似詠物,其實以寫人為主,榴花不過穿插其中作為襯托罷了,兩者有相得益彰之妙。

--周邦彥(柳),--劉辰翁(丙子送春)。

(1)據《北齊史》和《隋唐嘉話》記載,北齊蘭陵王高長恭勇武而貌美,自以為不能使敵人畏懼,曾戴麵具出戰,擊退周師。後來齊人製《蘭陵王入陣曲》模效他上陣作戰的姿態。至唐為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一百三十字,二十九句,三段。第一段七仄韻,第二段五仄韻,第三段六仄韻,例用入聲韻為正格(如例一),用上去聲韻為變格(如例二)。

(2)第五句為平起仄收之七字拗句。第二段第二、五、八句,第三段第三、六句,均作上一下四。這首詞中的領格字如例一的"又""望""漸""念"等均用去聲,隻有"愁"字用了平聲,算作例外。本調平仄根據周邦彥、高觀國、劉辰翁諸家格律考定。

(3)例一為周邦彥代表作之一,在南宋紹興年間曾用它來歌以送別,有《渭城三迭》之譽。詞以柳為題,但用意不在寫柳而在寫"京華倦客"(詞人自稱)因別離而感傷的心情。因而這首詞並非真正的詠物詞,詞分三段:

第一段托柳起興。前五句用筆直的柳陰、弄碧的柳絲以及柳樹"拂水飄綿"等優美形象來刻畫柳的多種姿色。"柳"和"留"諧音,古人有折柳惜別的習俗。作者寫柳,物用以製造送別時纏綿悱惻的氣氛,故在第五句的末尾貼出"送行色"三字,也是點睛之筆。不過送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詞人自己。何以登旅途,便先"登臨望故國"(故鄉)呢?因為久居京華,已感厭倦。為何感到厭倦?"誰識"二字,以反問語氣作了重要交代。它暗示著自己迭遭冷遇,仕途坎坷,所以要離去。長亭本是送別之地,年得一年,在送別中攀折的柳條應該早已超過千尺了。而現在自己也成了被送的對象,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應折柔條過千尺",同上文"登臨"兩句呼應,含意深沉。

第二段開頭四句寫送別的情景。此時此景,勾起回憶,自是意中事,而餞別時所設的弦樂和燈火也隻能增加自己的惆悵而已。何況正碰上梨花盛開的寒食節前(舊曆清明節前二日為寒食節,有禁火的風俗,唐宋時朝廷在清明日另取榆柳新火以賜群臣),不是共賞陽春煙景,而是忙著送我歸去,況味可知。但是多年的京華生活,畢竟使人(左目右卷)顧難忘,所以下麵從側麵透露了這種心情。以一個"愁"字領先,帶出四句:船離岸,順流而下,會象離弦之箭一般飛速前進,回頭一看,船已過了幾個驛站,而送行者也遠在天北了。與一般行旅者不同,詞人不是希望船開得快些,而是耽心船開得太快,這與上麵四句表現的情思是一致的,內容也比一般更深一層。從寫法上來看,這四句雖從虛處落筆,卻又是從生活實踐中來,可謂虛實相生。而其意識之浮動,想象之豐富,更非一般詞人所能企及。這是清真詞的妙處之一,無論作詩填詞,都要學習、領會這種筆法。

第三段轉入別後情懷。前五句由上文寫虛回到寫實,"淒側"兩句表明怨恨之深、之多。以下三句用一"漸"字領起,船開出了,水波在回旋著,碼頭上冷冷清清,夕陽徐徐西下,而逗人的春色卻無邊無際。麵對夕陽,本使人有遲暮之感,而春色爛熳,又使人情意綿綿。語裏行間,正透露著這位"京華倦客"似倦非倦、要離開又不忍離開的矛盾的心情。正因為這樣,所以以下二句用一"念"字領頭,把現實引入甜密的回憶。想起與知心人"月榭攜手,露橋聞笛"的賞心樂事,多幺神往!最後三句,再回到現實,即對照眼前,如在夢裏,隻能暗暗掉下幾滴眼淚而已。真個是思潮翻滾,激動異常了。注意,結尾兩句,全用仄聲,為它詞所無。作者精於音律,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更好地表現那種不平靜的心情,再加上全詞都用的入聲韻,更顯得聲情激越,音調幽咽。

這首詞篇幅雖長,讀來卻不覺其長,原因是作者能將多種手法綜合運用,表現別情。手法上脈絡分明,層次清晰,故能姿態橫生,韻味濃厚。隻是思想內容比較單薄,題材限製在個人的離愁上,微嫌不足。

又作者在這首詞裏究竟是送行者還是行者,說法不一。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說作者是"客中送客",此說頗為流行。細玩詞意,筆者認為還是把作者本身看作行者更為適合。理由是:

第一段"登臨"兩句,已經暗示自己在京華受到冷遇,所以登高望鄉(周為錢塘人),接著要離開這裏。如果是"送客",又何必費如許筆墨?第二段以"愁"字領以下四句,與其"代行者涉想"(周濟語),何不以詞人自己想象為更親切、更深刻?第三段以"漸"字領以下三句,由虛寫變成實寫,即寫行者的實地感受。如果不是詞人自己,又是代行者"所見",那就更屬無中生有了。相反,隻有寫自己的所見,才能真切動人。同時使主語前後一貫,也能使詞的最後五句同上文的聯係更加緊密。

例二為劉辰翁作品。周詞抒惜別之情,劉詞寄故國之思,主題不同,詞調則是一個。按南宋恭帝德佑二年(一二七六年)二月,元軍侵占臨安,君臣北狩。同年暮春,作者填寫此調來懷念故國。題目標作"送春",暗悲南宋的滅亡。詞的第一段寫南宋都城淪陷後的荒涼景象,第二段寫元軍虜南宋君臣北去,群臣們對故國戀戀不舍的心情。第三段寫作者對北去君臣的思念和自己處境的淒涼。這首詞在運用比興手法上有兩點值得注意:1."春"本屬自然季節,作者在"春"前冠一"送"字,或在其後加一"去"字,就使它帶有鮮明的感情色彩。特別是三段的開頭或雲"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或雲"春去,誰最苦"?或雲"春去,尚來否"?更表現了沉痛的故國之思。同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浪淘沙》)中的"春"相比,劉詞的思想境界自然高很多。2.詞裏對正反兩種形象的比喻都很貼切、生動,如以"風沙"、"亂鴉"喻入侵的元軍,以"箭雁"(中過箭的雁)喻北去君臣,以"梁燕"(梁上的燕子)喻南宋的士大夫,以"玉樹"(《晉書庾亮傳》:"亮將葬,何充、會之歎曰:'埋玉樹於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喻忠貞愛國之士,用"江令恨別"(江淹有《別賦》)和"庾信愁賦"(庾信有《愁賦》)喻自己的故國之思。"淚盤如露",更明白地把人們為思念故國而落的淚說成象金銅仙人盤中的露水那幺多(字句化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劉詞在藝術性上雖不象周詞的曲折多姿,也不象王(沂孫)詞的含蓄紆(回加辶),卻也善於運用比興手法,通過豐富的想象來把抽象的故國之思具體化,從而增強了詞的藝術感染力,這首詞就是一個例子,它不但是劉詞(《須溪詞》)的代表作,也是豪放詞中的名作之一。

--周邦彥(薔薇謝後作)

(1)本調創自周邦彥。周密《浩然齋雅談》記邦彥取六醜之義,以此詞犯六調,然頗難唱,故以高陽氏之六子,皆才而醜者比之。一百四十字,二十七句,前片八仄韻,後片九仄韻。例用入聲韻部。

(2)第一、八、十三句和後片第二句均為上一下四之五字句。後片第九句九字,上三下六。第十二句八字,上三下五。例詞中的領格字如"正"、"但"、"似"及"葬"、"漸"諸字習慣上均用去聲,隻有極少數例外。下麵再引三家同調詞句與周圍作一對照(字下有一橫線者為去聲,有二橫線者為入聲):

周邦彥

正單衣試酒但蜂媒蝶使似牽衣待話

葬楚宮傾國漸蒙籠暗碧

方千裏

看流鶯度柳奈離襟別袂歎良宵漏斷

縱冶遊南國謾去容暮碧

鄭文焯

又年芳催老隻輕朱薄粉縱仙城夢見

數斷紅消息照清池宴席

陳洵

正朱華照海尚幢幢日蓋似依依念定

怨粉輕衣薄算孤根易托

宋沈義父《樂府指迷》指出"句中用去聲字,最為緊要"。萬樹《詞律》則進一步把它說成"有一要訣曰:各詞轉折跌宕處,多用去聲"。他認為上聲和入聲可以代替平聲,惟有去聲是單獨的,所以在應該用去聲的地方,決不可以用其它三聲代替。凡學填詞者,應在閱讀作品時多多留意這一點。

(3)這首詞以十分惋惜的心情歎息凋零的薔薇,惜花所以惜人,作者是托花的命運來喻自己遊宦的不得意的。它還特別成功地運用了擬人化的手法,把花和人的關係寫得有血有肉,有生氣,有情致。前後片的意思分三層來寫。第一層,開頭五句歎韶光易逝,春已歸去,自己尚作客他鄉。第二層,"為問"以下六句,寫夜來風雨無情,把薔薇摧落得象美人釵鈿墜落滿地,上麵還殘留著香脂,散亂在種植桃柳的小徑之間。第三層,承上啟下,這種情況還有誰來愛惜呢?隻有蜂媒蝶使,在我的窗前飛個不停。花中有人,這裏寄托了作者身世淒涼之感。後片分四層來寫。第一層"東園"以下四句,寫作者遊園目睹現場,不勝惋惜。第二層,"長條"三句,正如周濟所指出的,不說人惜花,卻說花戀人,運用擬人手法,別具一格,其想象力之豐富,值得後人重視學習。第三層,"殘英小"以下四句,是說把小小的殘花插在美人頭巾上,終究比不上盛開的花朵插在美人頭上那幺嫵媚動人。這裏作者又以殘花自比,與前片的美人受到摧折是相互呼應的。第四層,"漂流處"以下三句,作者活用紅葉題詩事。唐代傳說,有一宮女為寄相思而題詩紅葉上,希望它從禦溝中流到外麵,後來果然被宮外某士人拾得並巧結了良緣。不過這裏作者是反用其意,即希望落花不要被潮汐漂走。要不然,如果落花上有人題了相思的詩,又怎幺叫別人看見呢?作者盡管對仕途不滿,但很可能對自己的前途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他用以表現的乃是比興手法,這種結尾"意致尤纏綿無已,耐人尋繹"(《蓼園詩話》),充分顯示了婉約派詞風的一些特色。

--宋張孝祥(建康留守席上作)

(1)本調原為《鼓吹曲》名,後用為詞牌,句短節促,音調悲壯。唐代西邊有伊、梁、甘、石、渭、氐六州,每州有歌曲,統名《六州》。歌頭即引歌,屬"中序"的第一章。一百四十三字,三十八句,前後片各八平韻。亦有平仄韻互葉和平仄韻遞換者。要以平韻為主,辛棄疾、劉克莊等均用此體。

(2)第十六句五字,句法多為上一下四。後片起句四字,上一下三。第十六句七字,三字豆。第十七句五字,上一下四。

(3)例詞為南宋愛國詞人張孝祥名作之一。宋孝宗隆興元年(一一六三)主戰派大將張浚率領

宋軍在安徽符離與金人戰失利,主和派由此得勢,遣使臣與金人議和,以淮水為界。據南宋《朝野遺記》載,當時張孝祥留守建康,在宴會上作了這首詞,張浚讀後深受感動,中途"罷席而入"雲。

作者怎樣填這首詞?在前片中他開門見山,從極目遠望長淮寫起,他似乎看到那裏的草木長得和關塞一樣高了,凡是愛國者麵對這種戰備廢馳的情況誰能不心裏發寒呢?"征塵"三句,說那裏塵埃飛揚,寒風勁吹,可是邊地上卻一片寂靜。作者在這個描寫背後,實際上批評了朝廷放棄抵抗的政策。這種情景,自然使作者黯然神傷。由此而回想到三十六年前北宋淪亡、汴京失陷的慘狀,無法解答,隻能說"殆天數,非人力"了。這也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作者極度悲憤的語言,毋須追究什幺迷信思想了。正因為被迫南渡,所以連孔夫子的家鄉、時時傳出弦歌之聲的地方(山東曲阜)也被牛羊的膻腥氣沾汙了。這種膻腥氣實指金人的氣焰,是一語雙關的。以上各句很多借重想象。寫得氣勢開闊。以下各句全為寫實。隻隔一條淮水,北岸竟成了金人聚集之所,夕陽西下,隻見無數牛羊從山上下來,那金兵的哨所橫七豎八的,比目皆是。金國兵將夜行軍時,騎兵手執火把,河流被照得通明。那笳鼓的聲聲哀鳴,更使人驚心動魄,前片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長淮以北淪陷區的淒涼景象,一是敵人的驕縱氣焰。

後片自然要聯係到自己的悲憤。想到掛在腰間的弓矢、匣中的寶劍,白白地叫它遭到塵埃和蠹蟲的侵蝕,久封不用,哪裏還成得了什幺大事?時間多幺容易丟失,而自己的雄心壯誌也成了一句空話,一年又將完了。恢複汴京是渺茫的。朝廷想以禮樂來懷柔敵人,高台上的烽燧寂靜無聲,就此把打仗停下來了。那求和的使臣,奔走忙碌得很,怎幺不害羞啊?寫到這裏,作者筆鋒一轉,把對象移到"中原遺老"身上,更顯得朝廷這種政策的不得人心。作者寫道,我隻聽說淪陷區的父老們,常常翹首南望,隻想王師北伐,恢複中原。可是情況恰恰相反。因而結尾說,看到此情此景,真叫人滿腔悲憤,淚如雨下呢。後片也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揭露朝廷戰備不修,一味屈辱求和的行為。一是表示自己壯誌難酬,空令歲月蹉跎的悲憤。

由於作者情真意切,所以寫得聲情並茂,加上詞調的節拍短促,用的是平聲韻,產生了明顯的抑揚頓挫,所以讀來氣氛悲壯,音韻鏗鏘。陳廷焯稱讚這首詞:"淋漓痛快,筆飽墨酣,讀之令人起舞"(《白雨齋詞話》)。正因為這樣,作者成為南宋初期繼承蘇軾豪放詞風的重要詞人之一,他和張元斡合稱為詞壇雙璧,是偉大詞人辛棄疾的先行者。

--吳文英(春晚感懷),--宋汪元量(重過金陵)。

(1)本調始見於吳文英《夢窗詞集》,是詞調最長者。各家句式互有出入,茲引吳文英、汪元量二格。吳詞二百四十字,四十七句,四段,每段四仄韻。汪詞二百三十六字,四十五句,第一、二段各四仄韻,第三段五仄韻,第四段七仄韻。

(2)吳詞第一段次句句法為上一下四。"念"、"趁"、"記"、"歎"、"漫"等字為領格,例用去聲。第二段九、十兩句,第三段開頭兩句,第四段六、七兩句均用對仗。在字句上,吳詞第二段四、五兩句,汪詞改為|-|--(句)||--||(韻);吳詞第三段五--七句,汪詞改為|--|--(句)--||(韻);吳詞第四段第三句,汪詞改為|--|,第四--七句,改為-|||--(句)||||-|(韻)--||--|(韻),第九句改為-|--|(韻)。其它諸家,又有出入,說明此調平仄相當靈活,現對照諸家所作,歸納平仄如上。

(3)例一作者題為"春晚感懷",其實是一首悼亡之作。但詞在寫法上不同於東坡悼亡詞《江城子》的開門見山,而是到第三段才點明。作者在第一段從有感於西湖晚春寫起,"念羈情遊蕩,隨風化為輕絮"。歎自己年來遊蹤不定,這是後麵寫悼亡的伏筆。第二段回憶"十載西湖"的豔遇,"溯江"句暗用劉晨、阮肇入天台遇仙女的典故(劉義慶《幽明錄》)。錦兒是錢塘名妓楊愛愛的婢女(據洪遂《侍兒小名錄》)。用這個詞是暗示所愛者為一名妓女。可是"春寬夢窄",好景不長,匆匆分開了。第三段寫"別後重訪西湖無信",原來"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已經人去樓空了。她的死去,知道她經曆了"幾番風雨"!當時分別的情景記憶猶新。第四段寫自己的感傷、悼亡之情,那"離痕歡睡",至今還沾在舊的手帕上呢,可憐破鏡不能重圓,海天茫茫,何處傳書?!江南千裏之遙,又上哪兒去招你的魂呢?詞把重點放在同意中人的分別上,有一定深度,但總比不上東坡《江城子》的感人至深。原因是坡翁取材廣泛(十年間生離死別的傷感、孤墳、自己容貌的變化、入夢、相見、腸斷處等等),落筆成章,富有立體感,字裏行間無不流露真情。夢窗詞取材不廣,開頭繞了彎子,有堆砌辭藻,篇幅冗長之感,不但及不上蘇詞,也及不上他自己的某些篇幅較短的佳作(如《風入鬆》、《八聲甘州》等)。

例二作者汪元量,係南宋末年宮廷琴師。當時政治黑暗,奸佞當道,強敵壓境,作者盱衡時局,不勝憂慮,重過金陵(今南京)時,寫了這首吊古傷今的長詞。說的是六朝,指的是南宋。第一段寫朱樓夾道的金陵本為帝王之州,但如今王氣已衰。第二段具體寫金陵已顯出一片荒涼的景色,景是含憂國憂時之情。第三段由景物的淒涼進而寫人們思想的麻痹。商女事原於杜牧《夜泊秦淮》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王安石《桂枝香》化用杜句為:"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作者參用兩家說法,暗指南宋朝廷繼續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第四段由自然和人事的敘寫再引出興亡的教訓,"楚囚對泣何時已,歎人間今古成兒戲。"批評南宋統治者好說空話,把政局當兒戲,必將重踏當年陳後主等亡國的覆撤。這也是一種畫龍點睛之筆,亦即《阿房宮賦》中所謂"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複哀後人"之說,立意是高的。結處三句,宕開一筆,故作平靜,打破沉悶的氣氛,引人思索,這種寫法能收情景相生之效,值得注意。但畢竟力量太弱,以致使人感到通篇寫法都屬於同一類型的傷今,缺少波瀾,有平鋪直敘之病,要注意避免。詞的名篇中長調不多,大抵不超過一百二十字左右,再長便難於掌握,象這類長調非特殊需要不宜填寫,以免勞而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