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的兩員大將拋出了“楚國威脅論”,嚴重地指出,楚國正日益強盛,若不搗滅逼陽,肅清向楚國進攻的通道,那麼,隻會給楚國創造更大的膨脹空間,從而危及其他諸侯國的國家安全。
與會的各諸侯國代表,均對此觀點表示支持,又先後提出了“楚國強硬論”、“楚國傲慢論”等觀點,聲稱,不斷泛濫的“楚國製造”,已經嚴重地影響了各諸侯國的貿易順逆差;不斷強大的楚國軍事實力,已經嚴重地威脅了各諸侯國人民的感情和心理防線。因此,誓要製裁這個“崛起大國”。
唯有晉國的主將荀嫈,有所躑躅。
風起時,荀嫈說,逼陽城小,方寸之國,就算攻滅了它,也稱不上勇敢。
風息時,荀嫈說,逼陽人少,團結一心,如果攻不滅它,定會招致恥笑。
然而,荀嫈的話,全被當成風言風語,隨風而逝了。
請戰的將帥們,就像請客一樣闊氣,毫不吝惜自己的所有,大方地把生命都奉獻了出來,在軍令狀上,豪氣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荀嫈啞然,隻得揮軍奔殺逼陽了。
十三國諸侯之師,從十三個坐標上、十三種海拔上,從十三個利益點上、十三種心思上,鋪天蓋地地包圍了逼陽,劈頭蓋臉就打。
逼陽國,勢單力薄,沒有隆重的陣仗,沒有豪華的軍容。它隻有一個坐標——自強之心;隻有一種海拔——堅毅之誌;隻有一個利益點——保家衛國;隻有一種心思——打倒侵略者。
所以,逼陽君民眾誌成城,浴血奮戰,聯軍久攻不下。
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時任魯國陬邑大夫,是國家正式聘用的地方官,因而,他也參與了十三國的聯合軍事行動。
戰事膠著,分外慘烈,一日,叔梁紇正率部列陣,看到魯國的車隊押送輜重而來。逼陽人也注意到了魯國的這支運輸隊,很快懸起城門,看樣子欲奪給養。位於叔梁紇前麵的部隊,見城門開了,立刻得了便宜般,爭先恐後地殺向城內。叔梁紇也想撿這個便宜,也嗷嗷喊著,隨後衝決過去。
豈料,這是逼陽人的甕中捉鱉之計。
當逼陽人看到一大股魯國軍兵入城後,又將懸門放下來,準備捉窩裏痛打。
叔梁紇此時正衝到城門附近,他在抬眼間,突然發現城門正在下墜,危險正在來臨。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還沒有來得及想一下英雄誓言或獲獎感言,便飛身撲向了城門……
在千年前的這個慢鏡頭中,出現的一幕是:叔梁紇伸舉雙臂,奮力托起城門,讓魯軍撤退。
城門,千斤之重,地球的引力,使它在急遽下落的速度中,又陡增重量,但叔梁紇屹然不動,臂力驚人,耐力驚人,能力驚人。
斯時斯刻,背景壯闊、人生豪邁:滿天,黃雲飛渡;滿地,河流翻滾;滿世界,風沙蕭蕭。
一夜間,叔梁紇的光輝事跡,傳遍了十三個諸侯國。叔梁紇瞬間被神話化了。
李靖托塔,叔梁紇托門,都是天王級的;刑天舞幹戚,叔梁紇舞城門,都是重量級的。有若下凡的李靖,有若下凡的刑天,叔梁紇成為猛人、猛誌、猛力的符號。
但逼陽人是如何看待叔梁紇呢?
無人得知。史料中,了無記載。
《左傳》中唯記,逼陽,芥粒之國,力敵十三國重兵,苦戰二十九日,城方破。
從微子到叔梁紇,從殷商到周朝,從天子級的王族,到最下層的武士,孔子的父祖輩,起起落落,波波折折,在曆史上,留下了一道影影綽綽的痕跡。
有了這道痕跡,我們所發現的孔子,就不再僅僅是一個光明如白瓷的孔子了,還有,其思想紋理的延續;還有,其精神釉色的層次;還有,其生命燒造火候的溫度變化。
孔子,從文化的累積中,破字而出;從遠古的混沌中,破夢而出。
追根溯源,他的宗脈傳承中,他的血液流淌中,餘存著溫熱的遠古之光。在那光芒中,神性駘蕩,巫覡迷離,而他,就是一朵慢慢地開在圖騰裏的花。
花在呼吸,吐納自己的芬芳。他在呼吸,身軀,吐納在生死間;精神,吐納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