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一動,我想起了那個男人告別的吻。
他是這樣俯下身子,吻上我的頸項,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留下了吻痕。可是,我看不到他的臉,想不起他的樣子,甚至不記得他穿什麼樣的衣服。
我又是誰?
那個躺在地上的瘋子,將我的靈魂召喚至這個小孩的身體內,他一定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他現在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微微張著口,我猜他應該還沒死。
小姐姐一把將我摟進懷裏,“不怕不怕,被他嚇著了吧,他死了,不會再折磨我們了!”她學著大人的樣子,輕輕拍著我的背。
“回到家爹要是問你,這些日子都去哪裏了,有沒有遇到壞人,你就說你忘記了,我們不要記得了好不好?”她柔聲地問著我。正合我意。我點了點頭。
“爹要是問你,是不是姐姐將你哄出去的,你就說不是,是你自己想出去的好不好?”
這個小姐姐,還有點心機。替那個死去的小女孩感謝她沒有扔下自己,我點了點頭。她還想再說什麼,我突然開口,“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什麼都不會說的。”
她愣了一下,可能是我說話的方式和語氣與之前那位有點不同,嗓音還是稚嫩的,靈魂卻是一個大人的。我努力學著六歲小孩的樣子說話,“姐姐,那個人是誰?”我的注意力還在那個瘋子身上,我希望將他救醒,問問他我來自何方。
“不要管他,我們走。”她牽起我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瘋子。
不遠處有個小水窪,我掙脫她的手,用雙手捧了一點水,小心地走回瘋子身邊,將水滴進他的嘴裏。
“妹妹!他是壞人,你要是救醒了他,我們就走不了了!”
對小姐姐的話置若罔聞,我跑了一趟又一趟,水窪裏的水被我攪得渾濁,但是水還是水,它真的是生命之源。瘋子有了知覺,我看見他的嘴動了一下。
“姐姐,他醒了。”
小姐姐跺跺腳,“再不走我就不理你了!柳隱!”
柳隱?是我現在的名字。我站起身,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走,瘋子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腳,我嚇得哇哇大叫,“姐姐!姐姐!”
小姐姐用腳踢著瘋子的胳膊,“快鬆手……”她邊踢邊責怪我,“都告訴你他不是好人了,你還救,現在知道了吧!”我雖有大人的腦子,心髒卻隻有我的拳頭那麼大,長了幾歲的姐姐就是不一樣。瘋狂地踢了幾腳之後,瘋子的手鬆開了,她拉著我什麼也不顧地往前跑開。
那個瘋子能召喚靈魂,功力應是非同一般,剛才我也是太大膽了,隻想著問自己的來處,完全忘記了六歲的我能做的實在是太少。
“姐姐,我跑不動了……”
小姐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應該也是被嚇得不輕。望了望四周,她眉毛擰住,“這是哪兒?該怎麼走?”
我們迷路了。
“不要怕,朝一個方向走,總是能走出去的。”她抓緊了我的手,好像更怕的是她自己。我不過是一個被哄騙出來的小孩,她是我的親姐姐吧?她說把我弄丟了,爹會剝了她的皮,我算不算是被她綁架?
“姐姐,爹會來找我們嗎?”“不知道,他應該會派人來找,他自己很忙的,他要忙著……”她突然不說話了,嚴肅地問我:“還知道死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死是怎麼回事。在這之前我就是死著的。
“娘死的時候,我和你一樣大,已經知道什麼是死了……爹騙我,說娘隻是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等我長大了就會見著她了。你現在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了嗎?就是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了……爹答應娘要好好照顧我們,可是現在卻要把我們交給別人。”
“爹不要我們了嗎?”
“恩,他要成親了,娶另一個女人。你要記著,不許喊她娘!”
傻小姐姐,拉著妹妹離家出走,就是為了抗議大人的婚事。
據我所知,結婚很少有自由決定的,大人也不是想娶誰就娶誰,就算再婚,也不會不要孩子。小姐姐反應過度了。
走了好久,還走不出這林子,到處都一樣。
“姐姐,我累了。”
小小身子,經不住長途跋涉,強撐了一段路,實在是乏了。
“不要停啊妹妹。堅持堅持就能出去了。”她說堅持,卻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來很多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抬頭望著背靠的這顆大樹,密密麻麻的葉子遮蔽著陽光,清風吹過,樹葉擺動起來,那明亮的光一閃一閃真晃眼,我困了。
夢裏我還飄在半空中,俯視著開滿桃花的院子。
那是什麼地方,桃花終年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