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前腦海中最後的一個畫麵,是他低頭吻我的頸項。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死,但是這一日毫無防備地來了。
我很肯定自己不想死。
用手按住心的位置,就會記著不想忘記的這一切,輪回也帶不走。
我想牢牢記住他的樣子,可是看不到他的臉,他如絲綢般的頭發滑過我的下巴。
吸吮著道別。
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按在心口的手,像是悲傷的樣子。
我想不起來他是誰,是我深愛的人,還是深愛我的人。
我在為自己的死而悲傷,他隻是在道別。
風吹過桃花樹,雨打掉桃花瓣,白的粉的,落了一地。
後來他走了,我獨自飄蕩在這開滿桃花的院子上空,是桃花,我還記得。
不想走是因為不想忘記,盡管什麼也記不住。
但是我有迫切需要去做的一件事,雖然同樣不記得是什麼。
我傻傻地等著,固執著不肯走。
我看見桃花瓣被雨水衝刷,失去了顏色,依然如我一般固執,不肯混入泥,爛進土。
如果死像夢一場就好,我還可以回來。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竟然就醒了。
這個造型很奇怪,我是從地裏長出來的麼?隻長出了一個頭,身子還在泥土裏。
麵前盤坐著一個瘋子,他的衣衫完好,可是發絲太淩亂,他見我睜開眼,不停喃喃自語,“活了……醒了……我練成了……”
我想轉轉脖子看四周,可是動不了。
他趴到地上,睜圓了眼打量我,像是要看穿我。
“你還記得你是誰不?記不記得你幾歲?”
我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喊著“瘋子瘋子!”卻不敢開口說話。他要是真瘋,隻消兩隻手就能擰斷我的脖子,興起大腿一揮,就能將我的頭當球踢。可是,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不想這麼快就死。
他觀察著我細微的表情變化,“告訴我,你是不是不記得你是誰了?應該是……你的眼神不對……你不是那個六歲的小孩……”我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我現在是一個六歲的小孩?我不是我自己了?他滿意地笑起來,那笑聲快要將我的耳膜震破。
真是瘋子,用一個六歲小孩來練功,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像是應了詛咒一般,他嘹亮的笑聲嘎然而止!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張著嘴,發不出聲,全身抽搐……沒有吐血沒有外來傷害,可瞬間,一層死亡的氣息籠罩上身。他一隻手抓著脖子,一隻手在地上刨著,痛苦至極。
“妹妹!你活過來了!?”
一個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又驚又喜,她手上拿著兩個果子,應該是尋食歸來。
“救我……”瘋子揚起刨地的那隻手,手指甲那麼長,裏麵滿是泥垢。
那個女孩子將果子用衣襟包好,確定不會掉下來,才走到草叢後,拿出一根劈開的竹片,賣力地為我挖開埋著我的泥土。
“救我……”
她不理會瘋子的求救,她這個歲數,想救都沒有能力救。
“他是個壞人,練一些稀奇古怪的功法,我讓他救你,他卻把你弄死了,還好,又將你救活了,他要是救不活你,我該怎麼像爹交代,爹非剝了我的皮不可!我們不要理他,他活該……”她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賣力地挖著泥土。
掙紮了好久,瘋子漸漸地動不了了。
還好我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孩,人短,埋得不深,土還埋在我的小腿肚的時候,她丟下竹片,架著我的兩隻胳膊,將我提起來。
踩在地上,我有點暈。
“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餓壞了吧,姐姐摘了兩個果子,吃吧。”她解下綁在衣襟上的果子,在身上蹭了蹭,“兩個都是你的,慢慢吃。”
好像我是很餓了。
飄蕩在半空中的那些日子,我一點都沒感覺到饑餓,靈魂是不會餓的,那時,我多麼希望自己會餓,會困。
餓的感覺真好。
不知道是什麼果子,好甜。
我們兩人身上都是泥土,我顧不上拍,大口大口地吃著,恨不得將手上的泥一起吞下去。
趁我吃果子的時間,她把我和她身上的泥灰拍得幹幹淨淨。
“妹妹,你想家嗎,想爹嗎?姐姐帶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說話。占了別人的身體,也許老天憐我,給機會我趕緊辦完我迫切需要去辦的事。我不記得我想辦什麼了,我隻知道我不想死,可是死了。
“妹妹,你脖子上怎麼了,疼嗎?”她摸著我脖子上的一個點,“血都瘀著了,肯定很疼,姐姐幫你吹吹。”她認真地對著我的脖子吹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