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未了,隻見韓媽的丈夫韓觀久,提著兩個大紅提盒進來,將大紅提盒蓋子掀開,一邊是蒸的紅白桂花糕和油酥和合餅,一邊是幾瓶酒和南貨店裏的點心。冷太太道:“呀!哪裏來的這些東西?”韓觀久道:“是隔壁聽差送過來的,他說,他們的少爺說,都是南邊人,這是照南邊規矩送來的一點東西,請不要退回去。”冷太太道:“是的!我們家鄉有這個規矩,搬到什麼地方,就要送些東西到左鄰右舍去,那意思說,甜甜人家的嘴,以後好和和氣氣的。但是送這樣的禮,從來是一碟子糕,一碟子點心,或者幾個粽子。哪裏有送這些東西的哩?”
正說時,冷清秋的舅舅宋潤卿從外麵進來,便問是哪裏來的禮物,韓觀久告訴了他,又在提盒裏撿起一張名片給他看,宋潤卿不覺失聲道:“果然是他呀!”大家聽了,都不解所謂。冷太太道:“二哥認得這人嗎?”宋潤卿道:“我認得這人那就好了。”冷太太道:“你看了這張名片,為什麼驚訝起來?”宋潤卿道:“我先聽王得勝說,隔壁住的是金總理的兒子,我還不相信。現在這張名片金華,號燕西,正合了金家鳥字輩分,不是金總理的兒子是誰?人家拿了名片,送這些東西來,麵子不小,我們怎樣辦呢?”冷太太道:“照我們南方規矩,這東西是不能不收的。若是不收的話,就是瞧人家不起,不願和人家作鄰居。”宋潤卿道:“那怎樣使得?這樣的人家,都不配和我們作鄰居,要怎樣的人家,才配和我們作鄰居呢?收下收下!一刻兒工夫,我們也沒有別的東西回禮,明日親自去拜謝他吧。”冷太太道:“那倒不必。”宋潤卿不等冷太太說完,便道:“大妹主持家政,這些事我是佩服你。若說到人情世故,外麵應酬,做愚兄的自信有幾分經驗。人家拿著總理少爺身分送了我們的東西,我們白白受下了,連道謝一聲都沒有,那成什麼話呢?”馬上在身上摸索了一會,摸出一張名片交給韓觀久,說道:“你去對那送東西的人說,就說這邊舅老爺,明日親自過去拜訪,現在拿名片道謝。”又對冷太太道:“你應該多賞幾個力錢給他們聽差。”冷太太見宋潤卿如此說,就照他的話,把禮收下了。
到了次日,宋潤卿穿戴好了衣帽,便來拜謝燕西。他因為初次拜訪,不肯由那牆洞過來,卻繞了一個大彎,特意走圈子胡同到大門口,讓門房進去通報。燕西一見是宋潤卿的名片,想起昨日送東西的金榮來說,這是舅老爺,馬上就請到客廳裏相見。宋潤卿在門外取下了帽子捧著,一路拱手進來。燕西見他五十上下年紀,養著兩撇小胡子,一張雷公臉,配上一副銅錢大的小眼鏡,活象戲台上的小花臉。身上的衣服,雖然也是綢的,都是七八年前的老貨,衫袖象筆筒一般,縛在身上。心想,那樣一個清秀人兒,怎樣有這樣一個舅舅?就是以冷太太而論,也是很溫雅的一位婦人,何以有這樣一個弟兄?但是看在愛人分上,決不願意冷淡對他。便道:“請坐,請坐!兄弟還沒有過去拜訪,倒先要勞步,不敢當。”宋潤卿道:“我聽說金先生搬在這裏來住,兄弟十分歡喜,就打算先過來拜訪。昨天蒙金先生又那樣費事,敝親實在不過意。”燕西笑道:“小意思。我們都是南邊人,這是照南邊規矩哩。宋先生貴衙門在哪裏?”宋潤卿拱拱手,又皺著眉道:“可笑得很,是一個小窮衙門,毒品禁賣所。”燕西道:“令親呢?”宋潤卿道:“敝親是孀居,舍妹婿三年前就去世了。”燕西道:“宋先生也住在這邊?”宋潤卿道:“是的。因為他們家裏人少,兄弟住在這裏,照應照應門戶。”燕西笑道:“彼此既是街坊,以後有不到之處,還要多多指教。”宋潤卿連忙拱手道:“那就不敢當。聽說金先生由府上搬出來,是和幾個朋友要在這裏組織詩社,是真嗎?”燕西笑道:“是有這個意思。但是兄弟不會做詩,不過做做東道,跟著朋友學做詩罷了。”宋潤卿道:“談起詩,大家兄倒是一個能手,兄弟也湊合能做幾句。明天金先生的詩社成功了,一定要瞻仰瞻仰。”燕西聽他說會做詩,很中心意,便道:“好極了。若不嫌棄的話,兄弟要多多請教。”宋潤卿道:“金先生笑話了。象你這樣世代詩書的人家。豈有不會做詩之理?”燕西正色道:“是真話。因為兄弟不會做詩,才想組織一個詩社。”宋潤卿道:“兄弟雖然不懂什麼,大家兄所留下來的書、詩集最多,都在舍親這裏。既然相處很近,我們可以常常在一處研究研究。”燕西道:“好極。宋先生每日什麼時候在府上,以後這邊布置停當了,兄弟就可以天天過去領教。”宋潤卿道:“我那邊窄狹得很,無處可坐,還是兄弟不時過來領教吧。”燕西笑道:“彼此一牆之隔,都可以隨便來往的。”宋潤卿不料初次見麵,就得了這樣永久訂交的機會,十分歡喜。也談得很高興,一直談了兩個鍾頭,高高興興回家而去。
7X24小時不間段更新最新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