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到了第三日下午,燕西坐著汽車,便去看新房子。那邊看守房子的王得勝,也在那裏監督泥瓦匠,拾掇屋子。燕西一看各處,裱糊得雪亮。裏裏外外,又打掃個幹淨,就不象從前那樣狼狽不堪了。王得勝看燕西那個風度翩翩的樣子,豪華逼人,是個闊綽的公子哥兒。便上前來對燕西屈了一屈腿,垂著一雙手,請了一個安。金榮在一邊道:“他就是這裏看房子的。”燕西對他笑了一笑,在袋裏一摸,摸出一張十元的鈔票,交給他道:“給你買雙鞋穿吧。”王得勝喜出望外,給燕西又請了個安。回頭對金榮笑道:“那個事我已經辦好了,我們一路看去。”說著,便在前引導。

剛剛隻走過一道走廊,隻聽嘩啦嘩啦一片響聲。王得勝回頭笑道:“你聽,這不是那響聲嗎?大家趕快走一步。”走到後院,隻見靠東的一方短牆,倒了一大半,那些零碎磚頭,兀自往下滾著未歇。牆的那邊,是人家一所院子的犄角。接上那邊有人嚷著道:“哎呀!牆倒了。”就在這聲音裏麵,走出來兩個婦人,一個女子。內中一個中年婦人,扶著那女子,說道:“嚇我一跳,好好的,怎樣倒下來了?”那女子道:“很好,收房錢的在那邊,請他去告訴房東吧。”說著,拿手向這邊一指。王得勝早點了一個頭,從那缺口地方,走了過去,說道:“碰巧!我正在這裏,讓我回去告訴房東。”那中年婦人道:“你隔壁這屋子,已經賃出去了嗎?”王得勝笑道:“賃出去了。”那中年婦人道:“那就兩家怪不方便的,要快些補上才好呢。”王得勝道:“都是我們的房,要什麼緊?人家還有共住一個院子的呢。”他們在這裏說話,燕西在一邊聽著,搭訕著,四圍看院子裏的樹木,偷眼看那個女子,正是自己所心慕的那個人兒。這時,她穿一套窄小的黑衣褲,短短的衫袖,露出雪白的胳膊,短短的衣領,露出雪白的脖子,腳上穿一雙窄小的黑絨薄底鞋,又配上白色的線襪,漆黑的頭發梳著光光兩個圓髻,配上她那白淨的麵孔,處處黑白分明,得著顏色的調和,越是淡素可愛。那女子因燕西站在牆的缺口處,相處很近,不免也看了一眼。見他穿了一件淺藍色錦雲葛的長袍,套著印花青緞的馬褂,配上紅色水鑽鈕扣,戴著灰絨的盆式帽,帽箍卻三道顏色花綢的。心想,哪裏來這樣一個時髦少年?一時之間,好象在哪裏見過這人,隻是想不起來。燕西回轉身來正要和王得勝說話,不覺無意之中,打了一個照麵。那女子連忙掉轉頭,先走開了。王得勝對燕西道:“金少爺,這就是冷太太,她老人家非常和氣的。”燕西含著笑容,便和冷太太拱了一拱手。王得勝又對冷太太道:“這是金七爺,不久就要搬來住。他老太爺,就是金總理。”冷太太見燕西穿得這樣時髦,又聽了是總理的兒子,未免對他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因為王得勝從中介紹,便對燕西笑了一笑。燕西道:“以後我們就是街坊了。有不到的地方,都要請伯母指教。”冷太太見他開口就叫伯母,覺得這人和藹可親,笑道:“金少爺不要太客氣了,我們不懂什麼。”說時,又對王得勝道:“請你回去告訴房東一句,早一點拾掇這牆。”王得勝滿口答應:“不費事,就可以修好的。”

冷太太這才自回屋裏去。一進門,他的女兒冷清秋,便先問道:“媽,你認識那邊那個年青的人嗎?”冷太太道:“我哪裏認得他?”清秋道:“不認識他,怎樣和他說起話來了呢?”冷太太道:“也是那個收房錢的姓王的,要他多事,忙著介紹,那人客客氣氣的叫一聲伯母,我怎能不理人家?據姓王的說,他老子是金總理。”清秋道:“看他那樣一身穿,也象公子哥兒,這個人倒很象在什麼地方見過。”冷太太笑道:“你哪裏曾看見過他?這又是你常說的什麼心理作用。因為你看見他穿得太時髦了,你覺得和往常見的時髦人物差不多,所以仿佛見過。”清秋一想,這話也許對了。說完,也就丟過去了。下午無事,和家裏的韓媽閑談。韓媽道:“大姑娘,你沒到隔壁這幢屋子裏去過嗎?原來是一所很大的屋子呢。”清秋道:“好,我們去看一看。我在這邊,總看見隔壁那些樹木,猜想那邊一定是很好的。不過那邊已在搬家,我們去不要碰到人才好。”韓媽道:“不要緊,人家明天才搬來呢。”清秋笑道:“我們就去。回頭媽要問我,我就說是你要帶我去的。”韓媽笑道:“是了,這又不是走出去十裏八裏,誰還把我娘兒倆搶走了不成?”說著,兩個人便走那牆的缺口處到這邊來。清秋一看這些屋子,裏裏外外,正忙著粉刷。院子裏那些樹木的嫩葉子,正長得綠油油地。在樹蔭底下,新擺上許多玫瑰、牡丹、芍藥盆景,很覺得十分熱鬧。往北紫藤花架子下,一排三間大屋,裝飾得尤其華麗。外麵的窗扇,一齊加上朱漆,油淋淋的還沒有幹。玻璃窗上,一色的加了鏤雪紗。清秋道:“這種老屋,這樣大,拾掇起來,有些不合算。要是有這拾掇的錢,不會賃新房子住嗎?”韓媽道:“可不是,也許有別的原故。”說時,推壇門進去一看,隻見牆壁上糊的全是外國漆皮印花紙,亮燦燦地。清秋道:“這越發花的錢多了。我們學校裏的會客廳,糊的是這種紙,聽說一間房,要花好幾十塊錢呢。這間房,大概是他們老爺住的。”韓媽道:“我聽見說,這裏就是一個少爺住,也沒有少奶奶。”清秋道:“一個少爺,賃這一所大房子住幹什麼?”韓媽道:“誰知道呢?他們都是這樣說哩。”兩人說話時,隻見一抬一抬的精致木器,古玩陳設,正往裏麵搬了進來。其中有一架紫檀架子的圍屏,白綾子上麵,繡著孔雀開屏,像活的一般。清秋看見,對韓媽道:“這一架屏風,是最好的湘繡,恐怕就要值一兩百塊錢呢。”韓媽聽說,也就走過來仔細地看。隻聽見有人說道:“有人在那裏看,你們就不要動呀。”清秋回頭一看時,正是昨天看見的那個華服少年,現在換了一套西裝,站在紫藤花架那一邊。清秋羞得滿臉通紅,扯著韓媽,低低地說道:“有人來了,快走快走。”韓媽也慌了,一時分不出東西南北,走出一個回廊,隻見亂哄哄地,塞了許多木器,並不象來時的路,又退回來。那少年道:“不要緊,不要緊,我們都是街坊呢。那邊是到大門去的,我引你走這裏回去吧。”說著,就在前引導。到了牆的缺口處,他又道:“慢慢地,別忙,仔細摔了!”韓媽說了一聲勞駕。清秋是一言不發,牽著韓媽的手,隻是往前走,到了家裏,心裏兀自撲撲地亂跳。因埋怨韓媽道:“都是你說的,要過去玩玩,現在碰到人家,怪寒磣的。”韓媽道:“大家街坊,看看房子,也不要緊。”冷太太見他們說得唧唧咕咕,便過來問道:“你們說些什麼?”清秋不敢隱瞞,就把剛才到隔壁去的話,說了一遍。冷太太道:“去看一下,倒不要緊。不過那一堵牆倒了,我們這裏很是不方便,應該早些叫房東補起來。況且聽到說,這個金少爺,隻是在這裏組織一個什麼詩社,並不帶家眷住,格外不方便了。”清秋道:“這話媽是聽見誰說的?”冷太太道:“是你舅舅說的,你舅舅又是聽見收房錢的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