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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基百科創始人吉米·威爾士
如果說身份的消解,解放了聲音,促進了人們交流溝通積極性的話,那麼,搜索引擎的發明則無限地擴大了人們對話的範圍。隨著網絡信息以空前的規模集聚,搜索引擎也變得越來越重要,有數據顯示,2006年矽穀全部的初創企業中70%都從事與搜索相關的創業項目。搜索引擎能夠讓用戶以最快的速度,在無邊的信息海洋裏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如世界最大搜索引擎Google的目標就是“讓每個人都能把人類的一切知識放到口袋裏麵”。事實上,按照Google主頁上的解釋,“Google”一詞是由“googol”轉化而來,表示數字1後跟100個零,意味著為用戶提供無限量的信息,也很好地詮釋了搜索引擎的宗旨。
如今的Google幾乎發展到了無所不知的地步,以至於被有的業內人士推崇為上帝,銷售無線技術的空域(Airspace)公司副總裁艾倫·科恩(Alan Cohen)就是這樣認為的,他說:“Google就像上帝,上帝是無線的,上帝無處不在,上帝洞察萬物,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問題,你都可以去問Google。”當然,搜索引擎並不是對話的工具,其主要功能是在不同的信息點之間建立起聯係,但在網絡世界裏,每個信息點後麵都有許多積極參與的主體,因此搜索引擎在建立聯係的同時,也在客觀上建立起了對話機製,這誠如弗裏曼所言,“獲取信息”並不僅僅隻是搜索事實,它還可以幫你尋找朋友、支持者和合作者,它有助於跨越國界和文化差異形成全球社區。
隨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世界日益縮小,日益平麵化,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們自巴別塔倒塌以來第一次可以在一起進行自由的交流溝通,一個語言日趨“同一”的全球社區正在形成,巴別塔的重建似乎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諾頓充滿讚賞地寫道:“互聯網是人類迄今為止最了不起的創舉之一。就其社會影響而言,它可與印刷術、鐵路、電報、汽車、電力以及電視之類媲美,有些人將它與印刷術和電視相提並論,這兩項早期技術為人類生存環境的交流發揮了很大作用;然而,互聯網的潛力要大於前兩者,它利用知識杠杆,通過廣播電視所具有的各種便利條件,無拘無束地給人類傳遞大量文字信息。……互聯網首次提供了不受書刊檢查政策製約的交流係統,這是史無前例的。”不可否認,互聯網的興起,正以空前的規模複活了人類重建巴別塔的夢想。
然而,禍福相倚,利害關聯,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麵性,互聯網也不例外,而且好處越多,危害也越大。還是諾頓,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引用著名詩人葉芝詩句,稱互聯網為“可怕的美麗”:互聯網與其他先進技術一樣,有好的一麵,也有醜惡的一麵。白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以來,互聯網最大限度地提供了發表言論的自由;但是,同時也給了種族主義分子、戀童癖者以及色情傳播分子夢寐以求的傳播渠道。網絡為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提供的自由無所不在,這種自由同樣也給了雇主們,他們可以任意解雇辦公室的職員,而把工作交給遠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雇員。網絡使我們能創建由有著共同興趣、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的人組成的“虛擬社會”。但是它所取代的產業曾經支撐著緊密聯係在一起的人們構成的現實社會網絡給我們帶來的生活確實了不起,同時也可能讓我們感到恐懼。葉芝說得好,可怕的美麗誕生了。
的確,從有害的一麵來看,互聯網似乎更像一座混亂、破敗、傲慢以及時刻存在坍塌危險的巴別塔。
互聯網上信息混亂的程度與其量上的龐大恰成正比。當每個人都成了信息傳送者的時候,要想建立有效的監管機製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監管根本就違背了網絡平等自由的宗旨,而沒有監管的結果是,網上信息泥沙俱下,真假莫辨。法國《世界外交論橫》(Le Monde Diplomatique)月刊編輯伊格納齊奧·拉蒙奈特(Ignacio Ramonet)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信息的海洋越來越難以組織或控製,所有尋路於其中的網絡用戶都麵臨著信息過剩的問題而不自知……龐大的信息同它們的變體和相似體聚集在網絡上,沒什麼能夠保證數據的可靠性,謠傳和事實逐漸合一。”當謠傳和事實逐漸合一的時候,信息存在的意義就值得懷疑了。
維基百科依然是最鮮活的例子,信息的混亂已使其日益處於“實在令人堪憂”的窘境。針對維基百科的缺陷,弗裏曼實話實說:“我喜歡維基百科。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就用到了它。但是我在用的時候始終抱著清醒的態度,它並非總是正確的,網絡並非總能自我糾正——至少糾正的速度趕不上錯誤的傳播速度。”弗裏曼是有感而發,《今日美國》主編老約翰·席根塔勒(John Seigenthaler Sr)就被“維基人”忽悠了一回:關於他的詞條暗示他同肯尼迪總統被刺案有關,該信息迅速傳布,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席根塔勒不得不給幾大網站主管一一打電話解釋,詞條最終被刪除,事情總算平息,但始終找不到詞條的編撰者。誰知道維基百科上有多少這樣不負責任的詞條呢?弗裏曼還舉了IBM的例子,由於越來越多的人從維基百科而不是從IBM本身來獲取信息,為防止誤導,IBM不得不派一位資深員工專門跟蹤維基百科上跟IBM相關的介紹。
盡管維基百科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就取得了令人瞠目的成績,成了席卷全球的“維基熱浪”,但是也不可否認其“目前遭遇更多的還是質疑的聲音”。和傳統的百科全書相比,維基百科的優缺點都很明顯,“和《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那些整天埋在書堆裏的編輯不同,維基人引用的大部分內容都來自於網絡。這使得維基百科的包容性大過任何一部百科全書,但是這些所謂的事實可信度又有多少呢?很多詞條讀起來都像小學生寫的:事實模糊、觀點不清,甚至連語句都算不上通順,通常還缺失一些主要信息,當然出處就更不得而知了”。集聚信息時的所有長處,在這兒幾乎都成了弊端,並終將限製維基百科進一步的發展,甚至會成為導致其塌毀的巨大隱患。
信息混亂的一個重要表現是語言的混亂。語言是有生命的,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些新的語詞。由於新的語詞往往形成於最具活力的年輕人和最具生命力的口語中,具有很濃的平民性質和反叛色彩,所以很難被既定的語法規範接納。但有什麼語詞比“感想性、即時性、隨意性、情緒化、碎片化”的網絡語言更平民化、更反叛、更不遵守語法規範?然而時代似乎變了。在中國,十五年前一個現代漢語教授還會用一節課的時間來批判地分析一個流行詞(如“qing si”,八十年代末盛行於皖南地區,口語,沒有相應的字詞,意指清爽、養眼,有氣質,但又常同“一塌糊塗”連用),而現在語言學界對“病句、錯字、別字”泛濫的網絡語言卻表現出了空前的寬容,乃至奉承,有人甚至把網絡語言鼓吹成“重建巴別塔的工具”。網絡語言一時間成了語言學的寵兒(僅2007年“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收錄相關文章就達110篇),既定的語法規範第一次低下了高貴的頭。網絡太強大了,但這不應該遮蔽清醒的分析。
語言絕不僅僅隻是交流的工具。恩格斯早就指出,語言在人類大腦形成的過程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按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Jacqes Lacan)的觀點,人的自我是在語言中建構起來的;我們漢語也有“言為心聲”之說。無論如何,語言同人的本質之間肯定有著複雜的關係,至少語言(包括行為語言)仍是人彰顯自我存在、獲得社會認可的主要途徑,反過來自我的收斂和張揚也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語言的特色。從自我的角度考察,語言趨向於兩極:絕對自我和大眾化。絕對自我的表達也是絕對不可理解的(否則就不叫絕對自我了),語言越是趨向絕對自我就越具個性,當然也越不易被人理解。網絡語言無疑是最個性化的語言,首先,在消解了身份的網絡世界裏,為了參與話語行為,每個人都汲汲於確立身份,且越個性化越容易確立對話關係(想想無奇不有的網名吧);其次,在沒有權威的網絡世界裏,每個人都成了權威,從而敢於最大限度地表達個性;最後,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裏,語言差不多是唯一近乎真實的表達方式,不得不承載起現實中活生生個體的所有性狀。個性化決定了網絡語言的混亂狀態,也嚴重地阻礙了網絡交流的順利進行。
可是事實似乎不利於我們的結論:全世界的網民們不是每天都在自由的交流溝通著麼?況且又怎樣理解維基百科的成功呢?然這不難回答。首先,網絡作為交流的社區,像所有社區一樣,也確立了自己的語法規範,從而保證了交流的進行;其次,沒有人統計過網絡交流失敗和成功之間的比率,相信應該很高,維基百科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超高的對話頻率,最關鍵的是大眾編輯並沒有完全否定(徹底刪除)的自由,否則維基百科也許根本就不可能達到今天這樣的規模。況且,極具個性和活力的網絡語言增生極快,很容易突破語法規範,因而大大縮短了網絡語言規範的有效期,這必然影響交流的效率。一個離線十天的網民,重新上線後的陌生感,甚至會超過離群索居十年後重返社會者的陌生感。而對於新手來說,網絡語言簡直就不可理喻了。實際上,作為網絡語言基本組成部分的電腦語言的混亂早已是不爭的事實,西方有學者早就指出:“電腦領域的標準之爭常常被稱為‘宗教戰爭’。他們造成的不和諧以及太多含糊不清的技術亂語,已經使得許多業內批評家把電腦行業與《聖經》中的巴別塔故事等同起來……他們在行業混亂和行業詞彙的混亂之間看出了相關性。”可見,網絡語言也許根本就不是什麼重建巴別塔的工具,而隻是形象地再現了巴別塔倒塌後的眾聲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