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們有理由說,“父”這一稱謂在《新約》中的大量出現,表征的是基督教的救贖思想。實際上,《約翰福音》和《啟示錄》都明確表述了“言成肉身”的思想。《約翰福音》開篇就寫道:“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1∶1)這兒,約翰明顯是在說聖子耶穌,因為在第十四節他又說:“言成了肉身,住在我們中間,充充滿滿地有恩典,有真理。我們也見過他的榮光,正是父獨生子的榮光。”(1∶14)在《啟示錄》中,當約翰看到主耶穌升天時就說:“他的名稱為上帝之言。”(19∶13)在《新約》中,稱聖子耶穌為“言”或“上帝之言”的例子也就這些了,但已足夠說明《新約》對“上帝之言”成肉身而為耶穌基督的認可。
然而,《新約》也沒能解決前文所提到的諸多問題,這在《約翰福音》中表現的特別明顯:聖子耶穌基督被等同於上帝與低於上帝(又被簡單地稱為上帝)之間存在著明顯的矛盾。通觀整個《約翰福音》可以發現,一方麵聖子耶穌就是天父,“我與父原為一”(10∶30),享有同等的權力和榮耀,“父怎樣叫死人起來,使他們活著,子也照樣隨自己的意思使人活著”(5∶21);另一方麵天父又被稱為更大者,“你們若愛我,因我到父那裏去,就必喜樂,因為父是比我大的”(14∶28),所以聖子必須服從父親,執行父親的意誌,“我憑著自己不能做什麼,我怎麼聽見,就怎麼審判。我的審判也是公平的,因為我不求自己的意思,隻求那差我來者的意思”(5∶30)。“我的教訓不是我自己的,乃是那差我來者的”(7∶16)。“因為我從天上來,不是要按我自己的意思行,乃是要按那差我來者的意思行”(8∶38)。而諸如此類的陳述中表現出來的矛盾,約翰一直沒能解決。
言成肉身思想的真正成熟有賴於後來許多更具哲學氣質的教父們,而且,因為涉及到“言”、“懲罰”、“救贖”等與巴別塔密切相關的主題,巴別塔成了激發教父們靈感的重要源泉之一。
第一個因反對教皇而揚名的羅馬主教諾瓦天(Novatian,210-280)就從巴別塔故事中找出了言成肉身的證據。諾瓦天注意到,無論何處,摩西都說天父是無限的和沒有終點的,包含所有的空間而不內在於任何地點,是所有的地方而不在某一個地方,包容宇宙萬物。因此,有理由說上帝既不能下來,也不能上去,因為他自己既包容又充盈萬物。然而,摩西卻說上帝下來光顧人類建造的塔,並說:
“來吧,我們下去,在那裏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創世記》11∶7)這兒是誰假扮上帝下到巴別塔,要訪問那些人們呢?天父嗎?那麼他就內在於某一地點,這樣又怎麼包容萬物呢?或者是天使嗎?但是,在《申命記》中,上帝曾說道:“當他把亞當的子孫分散到各地時,按照天使的數目立定了城邦的疆界。”(《申命記》32∶8)因此,既不像主語自身所指稱的那樣天父下來了,也不是某個天使行使了這些事情。於是,答案隻能是他必定下來過,關於他,使徒保羅曾說:“那降下的,就是遠升諸天之上要充滿萬有的。”(《以弗所書》4∶10)他也就是上帝之子聖言。而聖言成了肉身,住在我們中間。這必定是基督。因此,基督必定宣稱為上帝。
諾瓦天的詮釋思路在當時為教父們普遍認可,到著名的尼西亞會議召開的紀元四世紀,言成肉身的思想最終被確定下來。
公元325年,羅馬皇帝康斯坦丁(Constantine)在尼西亞這個地方召開全帝國教會大會。會議共有三百一十八位主教參加,除了少數幾位來自西方教會之外,其餘皆是說希臘語的東方教會代表(足見古希臘思想的影響)。在皇帝特使候休斯(Hosius of Cordova)的領導下,製定了《尼西亞信經》,強調了聖子與聖父的同一,“出於神而為神,出於光而為光,出於真神而為真神,受生而非被造,與父一體,萬物都是借著他造的”;聖子降臨世間為人,“為要拯救我們世人,從天降臨,因著聖靈,並從童女馬利亞成肉身,而為人”;以及聖靈與聖子、聖父的統一,“從父和子出來,與父子同受敬拜,同受尊榮”。也就是強調了“救贖”、“言成肉身”和聖子、聖父、聖靈的“三位一體”這三個基督教神學的核心思想。尼西亞會議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尼西亞信經》經所有主教簽名接納後,被送到帝國各處。尼西亞會議的成功召開不僅有利於基督教世界的團結統一,也確立了基督教的基本發展方向。
當然,言成肉身的思想也不可避免地又反過來影響了教父們對巴別塔的詮釋。如聖·安布羅斯(St.Ambrose,339-397)對巴別塔故事中上帝“下去”的詮釋就深受影響。在安布羅斯看來,上帝的威勢深不可測,本是不可理解和不可言說的,但為了使我們能夠理解,神言呈現自身,而且就住在我們中間,“言成了肉身,住在我們中間”(《約翰福音》1∶14)。這時,我們就都能夠把握他。上帝說:“來吧,我們下去,在那裏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創世記》11∶7)上帝事實上不會從任何地方下來,“因為他說過:‘我充滿天地。’(《耶利米書》23∶24)但是,當神言進入我們心靈的時候,他似乎真的下來了”。安布羅斯意在說明,我們普通人說話的時候,會發出聲音,記錄下來就是文字。但是當上帝“說”的時候,他實際上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不會有文字,而隻是上帝顯現自身的一種方式,它隻作用於心靈。換句話說,所謂的“下去”隻不過是由於上帝的開啟而在我們心理上產生的一種感覺,並不存在事實的行為。而當顯現自身的神言住在我們中間的時候,就是大能的耶穌基督,基督的降臨充分說明上帝是慈愛的,這同無比嚴厲的希伯來上帝的形象已經相距甚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