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此種治人積極之教育,壽命延長至兩千餘年之久。對於專製一尊的製度之擁護,統治階級特殊地位之維持,確已奏有奇效。倘非時代變易,國運漸瀕危亡之境,尚可延長下去。不幸前清末年,因西力東漸之結果,致生亡國滅種之隱憂。於是當局不得不改弦更張,倡強國保種之教育以對付之。西力東漸所生惡果,最顯之例,莫如道光二十二年(一八四二年)江寧條約。據該約雲:中國須償英國軍費銀一千二百萬兩,商欠三百萬兩,煙價六百萬兩。開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為商埠,割讓香港於英。其次一例,莫如鹹豐十年(一八六〇年)天津條約。據該約雲:中國須償英國軍費銀及商虧銀各二百萬兩。開牛莊、登州、台灣、潮州、瓊州為通商港。派員協定稅則。英民犯罪,由英領審判。上述兩者,隻是兩個最顯之實例。此外喪權辱國之事,不知尚有多少。重以鹹同間太平天國之亂,同光間朝局之不寧,人民遂不能安居樂業,上下相危。就此種情勢而論,亡國滅種之禍,確在眉睫之間。因之強國保種之致用教育,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兩合教育,乃應運而興。
此種強國保種之教育,可分為消極與積極兩麵。在消極方麵,有廢科學、停考試等大事;在積極方麵,有興學堂,派留學等大事。科舉舊製不能應付時艱,自是當然之事。張之洞勸學篇曾言及此事。其說曰:“中國仕宦,出於科學。雖有他途,其得美官者,膺重權者,必於科舉乎取之。自明至今,行之五百餘年。文勝而實衰,法久而弊起。主司取便以藏拙,舉子因陋以僥幸。遂有三場實止一場之弊。所解者高頭講章之理,所讀者坊選程墨之交。於本經之義,先儒之說,概乎未有所知。近今數十年,文體日益佻薄。非唯不通古今,不切經濟,並所謂時文之法度文筆而俱亡之。今時局日新,而應科舉者拘督益甚。傲然曰:吾所習者,孔孟之精理、堯舜之治道也。遇講時務經濟者,尤鄙夷排擊之,以自護其短。故人才益乏,無能為國家扶危禦侮者。”人才而不講時務經濟,而不能為國家扶危禦侮,尚有何用?然在科舉製度之下,結果又隻能如此。故為因應時宜起見,隻有改變科舉製度。於是光緒三十一年(一九〇五年)朝廷徇眾人之請,將根深蒂固、不切實用之科舉製完全廢棄。
廢科舉為消極之事。興學校,派留學,乃為積極之事。光緒二十七年(即一九〇一年)有張百熙奏擬學堂章程,對於全國學製規劃極詳。但未能見諸實事。光緒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張之洞、孫家鼐、張百熙等會同厘定學堂章程,回奏時以管理法、教授法與學堂建設法彙為四篇。其教法以經濟綱常大義為主,以曆史及中外政治藝學為輔。奉旨準行,遂頒於全國。至是接近現代之新式學校教育乃漸漸開始矣。至於派人到外國留學,乃始終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年)容閎博士之建議。容閎博十條陳當局派聰穎子弟往美國遊學。曾國藩、丁汝昌讚成之。同治十年(一八七一年)派容閎辦理遊學事業。光緒二年(一八七六年)派吳子登為遊美學生監督。自時厥後,留學一事,遂為中國教育上一重要部門。
強國保種之教育,或禦侮扶危之教育,其內容包括新學與舊學及政治與工藝四大項。張之洞勸學篇有曰:“學堂之法,約有五要:一曰新舊兼學。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一曰政藝兼學。學校、地理、度支、賦稅、武備、律例、勸工、通商,西政也。算、繪、礦、醫、聲、光、化、電,西藝也。……”此種新舊兩全、政藝並重之教育,宜若可以強國保種,禦侮扶危。孰知不然。亡國滅種之禍,今日雖未完全實現,然危局且較前有加,外侮亦較前更甚。此中原因,始由於(一)西方國際資本主義已發展至於登峰造極之時,勢力太大,無法抵禦。(二)中國一切製度,向未受工業資本主義之影響,事事皆停滯於舊有狀態之中。一旦新勢力臨頭,應付不及。雖然,強國保種之教育,固未收何種實效;然其在曆史上之使命則盡之矣。將幾千年來治人階級之舊式教育過度到現代的新式教育,即其所盡的重要之使命也。
三
舊式的治人階級之教育,完全為造成同治人才,擴大統治階級之工具。在知識方麵所重者,空洞的裝飾身分的古典智識,與實用的智識無關。強國保種之教育,因時代變易、西力東漸之故,已前進一步。除古典外,尚重新知。張之洞之舊學為禮、新學為用、不使偏廢之主張,即是實證。至於現代的新式教育,則並舊學為禮之成見亦打破矣。所置重者完全為東西洋各資本主義國家所盛行的嶄新的實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