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天剛擦黑,鞭炮聲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灰蒙蒙的天空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煙花味。
冬至站在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那個白雪皚皚的世界。良久,長歎一聲:“又小年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言畢,兩行熱淚汩汩而出,模糊了他的雙眼。
朦朧中,眼前又一次出現五年前的一幕:也是小年,也是個大雪天,在縣城打工的冬至為了湊足八萬塊錢的買樓錢冒雪急匆匆趕回家,幾經猶豫,這才開口向父親要五千塊錢。沒想到,父親歎了口氣,說:“錢,沒有,一分也沒有了!”
“真沒有?”
“沒……沒有!”
“一分也不給?”
“沒有咋給?難道老子騙你不成?!”
冬至氣極了,傷心極了,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從今以後我沒你這個爹,你也沒我這個兒子!”冬至恨恨地說著,抹一把淚,一跺腳,扭頭鑽進茫茫的大雪中。身後傳來母親嘶啞的哭喊聲:“冬至——冬至——等等——你等等——”
樓沒能買成,婚事也就泡了湯。兩天後,冬至一氣之下坐車去了深圳。冬至從開小雜貨店開始,經過幾年的打拚,現在已經成了擁有八家連鎖店的老板。
時光如流,轉眼冬至已出來闖蕩五年了。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冬至無時不想念著家,想念著多病的母親。可一想到那個風雪漫卷的黃昏,想起父親那幾近絕情的話,冬至便沒有了回家的心情。整整五年,冬至沒回一次家,沒寫一封信,也沒打一個電話,和家裏完全斷絕了音信。
隻是沒事的時候,冬至便坐在電視機前,沒日沒夜地收看家鄉的那個頻道。看著看著,冬至便會不自覺地淚流滿麵。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小年的鞭炮聲還在一個勁兒地響著,濃烈的煙花氣息克服重重阻撓,倔強地鑽過窗子,鑽進冬至的鼻孔。也不知過了多久,冬至仿佛猛然從夢中醒來,不停地焦急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眼睛不時地朝門口看一眼看一眼。他在等待,等待那個在他的店鋪裏打工的鄰村的小牛帶回老家的消息。
鞭炮聲終止的時候,門鈴響了,小牛踏著一腳泥水回來了。
大哥,你家我去了,一切還好,這是大娘讓我捎給你的信。沒等小牛說完,冬至一把奪過信,將信展開,薄薄的信紙在手裏抖動著,娘熟悉的字跡跳動在眼前:
兒呀,我狠心的兒呀……你還知道有你娘啊。你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啊,你娘還有幾個五年啊,這五年娘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你不說娘心裏也明朗著呢,你一定還在生你爹的氣,其實你可冤枉死你爹了。你不知道,那年你回家要錢前的那段日子,我病了整整一個月,你爹怕耽誤你上班,沒有告訴你我住院的事。為了給我治病,你爹愣是不聽我的話,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你走後,你爹為了給你湊錢買樓,求親告友,跑了不知多少家,嘴皮磨破了,腿跑折了,東湊西取,討來四千塊,可還差一千塊,你爹又把圈裏的那頭豬賤賣了,砍了門前的那兩棵楊樹,這才湊夠了錢。第三天,你爹冒著大雪步行八十裏地去城裏找你,卻不見了你的蹤影。你爹從城裏回來,鞋子都磨穿了,幾天幾夜不說一句話,隻一個勁兒地喝悶酒……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信紙上隻留下了兩個大大的渾濁的淚痕。冬至顫抖著手,捧著信,一遍遍地看著、讀著。霎時,冬至的眼前跳出這樣的一幅畫麵:漫卷的風雪中,母親打著灰頭巾,站在家門口的雪地裏,鬢角的白發飄零著,不停地揮動著那雙幹瘦皺褶的手……想到這,淚水便彌漫了冬至的雙眼。
突然,隔壁房間裏傳出深情的歌聲:“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呀,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團團圓圓……”
大年的早晨,一場鵝毛大雪從天而降,洋洋灑灑地下了足足一個上午,整個北方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
天剛擦黑,鞭炮聲便劈裏啪啦爭先恐後地響起來。在距深圳千裏之遙的北方的一個小山村的村北頭,一個身著高檔西裝,身披兩根荊條的男子,踏著厚厚的積雪,艱難地向小村走來——男子不知道,此刻,他的母親正像往年一樣,打著灰頭巾,鬢角的白發飄零著,站在村口的雪地裏,目光僵直地望著村外——半個小時前,她已經永遠地定格在那裏。他的父親——也在家裏的那個已經褪了色的黑色鏡框裏,默默地注視著院子,仿佛在期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