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剛剛走出師範校門的我被分配到一處偏遠的山村小學任教。雖然事前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眼前的現實遠遠超乎我的預料。
學校坐落在村東一座光禿禿的小山嶺上,三兩座很舊很破的房屋,那兩間被叫做教室的房子的門窗上玻璃殘缺不全。缺玻璃的幾扇窗大張著口,好像隨時準備吞噬掉什麼。學校沒有操場,沒有圖書室。一到晚上,山野的冷風呼呼吼著,從透著天窗的屋頂直灌下來。早晨醒來,被上、臉上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塵土,早晨滿嘴牙磣。用水要翻過兩個大山坡,到離學校半裏遠的那眼山泉去抬。學校沒有夥房,更沒有炊事員,這對一向習慣於飯來張口的我來說,吃飯便成了頭號難題。
全校隻有我一個教師。聽說,在我之前,這裏也曾分來過幾個師範生,但都因為生活工作條件太差,教了不長時間就堅決走了。
想想師範畢業時全班四十六名同學他們一個個不是留在了城裏,就是去了大鄉鎮中心小學,隻有我孤零零一人來到這荒山野嶺的村小,心情一下子陰沉下去,糟糕到了極點。在這裏的每一天我都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那段日子,我心裏天天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早一天離開這裏。
在彷徨、鬱悶中我勉勉強強地熬過了兩個月。時令不由人。冬天到了,我也病倒了。渾身鬆軟無力,一陣接一陣頭疼。但我不能讓學生看出來,白天我強忍著堅持上課,放了學回到宿舍躺下一動也懶得動。整整兩天沒吃任何東西了,宿舍裏一點菜、一碗麵都沒有,滿屋子除了學生的作業本,別無他物。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孤單和無助。我的淚嘩嘩流著。這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那一刻,想調走的願望是那麼強烈,似乎有天大的困難也無法阻擋。
半夜時分,我強撐著身子爬起來,滿含怨恨和悲觀寫了一份請調報告,準備第二天一早送給教育局。在報告書中,我詳細陳述了自己的艱苦處境以及想調走的迫切願望,我甚至將淚水灑在了報告書上。寫完請調報告,高燒讓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早晨一覺醒來,頭疼稍微輕了些。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照在宿舍的西牆上,形成一個大大的明亮的圈。我一看表,已經到了早讀的時間。於是,趕緊下床,一眼看見桌子上的請調報告,腳步不由地停住了:我不是一心想要調走嗎?幹嗎急著上班?
一個人坐在床上,呆了半天。隔著窗子一看,啊,好大一場雪。房屋上、院子裏、田野裏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真的令人佩服。我讚歎著。心情稍稍好了些。
拿了舀子,懶洋洋地舀水洗臉,往缸裏一插,哎,一滴水也沒有了。剛好一點的心情驟然陰暗下去。
百無聊賴地拉開宿舍的門,門口多了一隻紅色的水桶,那滿滿的一桶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在水桶一旁,有一個包著幾張雪白的白麵煎餅和一塊方方正正的大豆腐的塑料包。厚厚的雪地上,幾行小小的深淺不一的腳印蜿蜒著伸向前方——那是教室的方向。
奇怪,誰送的?我拿起煎餅,發現包上壓著一張字條,上麵寫道:“厲老師,這幾天您病了,可您仍然堅持給我們上課,同學們都看在眼裏。這幾張煎餅是胖墩從自個兒家裏拿來的,這方豆腐是寧寧拿來的,她媽媽做豆腐。這水是我們剛從泉子裏抬來的,很幹淨,您用吧。還有這是頭疼藥片……”
看著看著,我的眼睛濕潤了。刹那間,我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在村小就讀的情景。轉過身,拿起桌上那張請調報告,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用力一揚手,小小的宿舍裏頓時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
我再次捧起教本,彈了彈上麵的塵土,整了整衣袖,昂首跨出宿舍門,踩著雪地上那幾行深淺不一的小腳印走去——前麵,傳來了孩子們陣陣琅琅的讀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