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柯仁向葉護施一禮,這才入座坐下,向兩邊的頭人們點點頭。上首位的頭人體形肥碩,卻偏給人以敦厚紮實的感覺,坐在那裏如一座小山,把兩邊的位置也占去了不少。一張如磨盤大的臉上堆滿了笑意,見藍柯仁過來,探出一張小羊羔般大的大手拉著藍柯仁鵝蛋般的小手,笑嗬嗬地說道,“小兄弟,這邊坐。我們知道葉護有了你這個小兄弟,都想祝賀一番,隻是事務繁忙,直到今日才見到小兄弟,果然風姿不凡,氣度軒昂。哈哈,我們今日不醉無歸,來來來,幹了。”
“幹了,幹了,啊,哈哈哈,”大帳裏一片鬧哄哄的,觥籌交錯,酒香撲鼻,肉香馥鬱。
藍柯仁端起大碗,敷衍著這些部族頭人,一沾即止。他弄不明白葉護請客為什麼會安排在早晨?看這樣子,這些部族頭人來得比他還早,難不成一晚上都與葉護在一起?噢,是了,昨天大食人來了,這些頭人與葉護一起接待大食人也在情理之中。藍柯仁掃掃大帳,大食人並不在。再看葉護與這些頭人,一個個神態輕鬆悠然,雖然是在葉護大帳裏,但從氣氛上來看,更像一個家宴。
這是什麼意思?
幾碗酒下肚,葉護再端起碗來,朝藍柯仁示意,說道,“自打我這小兄弟來到我族,我族喜事連連,一路上又有不少部族來歸。我們的力量也越來越大。我這當葉護大哥的,反而慢待了小兄弟。今日各位頭人們都在,我葉護自罰一碗,以示對小兄弟的誠意。哈哈哈,各位自便。”
“我等奉陪,來來來,幹,幹啊!”大小部族頭人又是一番起哄。
藍柯仁不理這套,依然端碗向葉護示意,沾唇即止。碗放下,抄起精致的小刀,切割著侍衛們剛送上來的羊肉。羔羊肉外焦裏嫩,入口滑嫩,醮上鹽末,加上小料,還是蠻夠味的。不過再美味的東西,天天如此,也會審美疲勞。
若不是昨天晚上到現在滴水未進,藍柯仁還真不會有這樣好的胃口。一小口酒,一大塊肉,藍柯仁旁若無人,吃得不亦樂乎。對於葉護與大小頭人的對話,藍柯仁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裏,隻是沒有一點營養的東西在裏麵,藍柯仁也隻是左耳進右耳出,全當左右耳之間是篩子了。
酒酣興濃之時,歌舞是少不了的。
果然,啪啪兩聲,葉護擊掌喚出一隊樂工來。樂工魚貫而行,捧鼓挾笛,在大帳門處分列兩旁。
大帳內的喧囂聲如大潮退去,漸消漸遠,忽又挾勢而洄,聲勢自不如先前。
藍柯仁自看不出什麼。坐在上首首位的頭人發出“咦”的一聲,嚷道,“葉護,這是哪裏弄來的樂工,這架式我看著眼熟啊,該不是石國的吧。”
“哈哈,正是。熾俟,你眼力不錯啊。”
“嗵”羯鼓一聲響。平地起險峰,海麵拔出青波。密林瞬息間傾頹,遼遠的空間刹那間出現在眼前。五髒六腑如被掏空,整個魂靈悠悠蕩蕩。藍柯仁靈智一澈,喊一聲厲害。他不是沒有見識的青頭小子,但這樣的羯鼓起手式還是首次得聞。不禁斂神細品。
笛聲似線,繞山攀援而上,所經行處青草萋萋,藤蔓縱橫,又如一縷金光穿梭於波浪之間,燦然絢麗。
弦音嫋嫋,穿針引線,串連大鼓小鼓,似若無,密密匝匝,隙隙縫織,密不透風,卻偏讓人清聽得清楚楚。
大鼓小鼓落玉盤,弦音笛線層層繞。
富有層次感的音樂一層層一疊疊高下相間左右相隨,淡妝濃抹,青蓮芙蓉。
平地起狂飆,掃蕩著汙垢。高山響驚雷,震懾著躁動。如石灰吃水,磁鐵食金。
葉護大帳,還是那座大帳。此時高山崇嶽,青泉石上,朗風清月。
藍柯仁偷眼觀瞧,一個個左衽胡服辮發的頭人們目瞪口呆,唇zi處的肉沫油漬依然可見。葉護雙眸微眯,一幅陶然怡然欣然。
一塊頑石,若有好的匠師,腐朽可以化神奇;一方美玉,若在庸人手中,悲劇大片。
藍柯仁消了狷狂之態,手悄悄把玉琮解下放在膝上,輕撫以和。
羯鼓起三聲,笛弦繞三匝。小鼓碎金瓊玉,樂音飛梁騰挪。
斂歇,驟起。
帳中地氈上,多了一個玉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