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遠方的來客(1 / 3)

有這麼個小鎮,坐落於南希爾斯西部的柴特郡,據郡圖書館的官方地誌記載,小鎮的曆史可以追溯到一個世紀前的西移運動。那時一位名為道恩的巫師領著一群背井離鄉的貧苦人在此開墾著貧瘠的土地,這位大人從西渡山引來河水,又用藥劑改善土質,於是為了紀念這位巫師大人的豐功偉績,人們便把此地稱為黎明鎮。

小鎮盛產葡萄,尤以菲利莊園的紅酒聞名,旅行家布蘭德曾在《火車旅行指南》一書中提及自己小住黎明鎮時的軼事,言詞間大讚莊園美釀,稱其猶如於清源溪水旁聆聽精靈米蘭蒂朵的吟唱,這曾使此地在南希爾斯西部略有了些名氣。然而,真正令黎明鎮聞名遐邇的卻是一位名叫喬治·拜迪翁的偵探。

拜迪翁先生並非黎明鎮的原居民,他是七年前從不夜城搬到此地,這位享譽南濱的偵探在那時不過是個膏梁之輩,還未曾拾起探案這份行當,卻是帶著年已及艾的管家買下了落鳳穀晚魚河岸一棟十九世紀初建造的宅院,又在鎮上聘了一位鍾表匠的兒子當貼身侍從,一位花匠的兒子當驅車馬夫,幾個佃農的女兒顧做女仆,更從郡上重金聘來廚娘。這件事在小鎮曾引起不小的轟動,你瞧,一位每年有幾千金尼收入的單身漢來此定居,自然被待字閨中的姑娘們所注意。她們總是想著法子接近這位多金紳士,隔三岔五就會邀請他去參加舞會,而拜迪翁先生總是來者不拒,樂意穿梭於這些姑娘的裙擺間。

局外人總是能瞧出些門道來,他們覺得此人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並不是個可托付終身的良伴。可那些沉迷於拜迪翁迷人外表的姑娘們卻認為他是如此富有魅力,舉止文雅的有如墜夢湖畔的天鵝。

不過一個月後,事情發生了變化,某天晚上,黎明鎮下了場難得一見的暴雨,晚魚河的河水流量大增,上遊的落冰瀑布也變得氣勢磅波起來,轟鳴的聲響即便在兩裏外也能聽見。第二日清晨,拜迪翁先生便邀請三位姑娘結伴去上遊的瀑布散步。不幸便是從這裏開始的,在他們欣賞飛落的水幕時,拜迪翁失足從懸崖上摔落進瀑布下的深潭中,並被急促的水流卷往了下遊。幸得莫瑞格斯家一位隨行勇敢而精明的馬夫德斯竄入急流中將昏迷的拜迪翁救上岸,撿回了一條命。但是拜迪翁先生的後腦卻不幸撞到了河底的岩石,血流不止,德斯急忙將他送往小鎮診所治療,卻驚訝地發現醒來後的拜迪翁失憶了。

康複在家的拜迪翁變得不再平易近人,沒有了往日常掛臉上的迷人微笑,他總是緊皺眉頭,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困擾著他。拜迪翁的作息也變得極有規律,每日帶著一支銀色懷表讓他的生活準確而毫無生氣。

我們的故事開始於一八九二年十一月末,拜迪翁先生失憶後的第七個年頭,探案的日子已離他遠去,他如同往日般早早地起了床,吃過女仆端來的早餐,穿戴整齊後便出了門。今天是禮拜六,陽光明媚,是個外出打獵的好日子,不過拜迪翁卻徒步往幾裏外的教堂走去。

當他沿著林間小道向南邊的石橋漫步時,遇到了禦馬而行的思塔林勳爵。這是位年輕的闊少爺,隻比拜迪翁小上幾歲,戴著一頂黑色獵鹿帽,略顯老舊的同色獵裝襯著筆挺的身子,內著深色馬甲,他胯下是一匹高大的紅棕色北苑駿馬,馬鞍後麵掛著一個牛皮袋和一杆長管巫槍,一條健碩的赤尾陋獵犬正舔著鼻子跟在後頭。

拜迪翁停下了步子,隨後思塔林勳爵也拉住了韁繩並脫去手套,他們互望對方的同時摘下了帽子行禮。

“早安,拜迪翁先生。”思塔林勳爵如此說道。

“早安,思塔林勳爵。”拜迪翁也如此說道。

說實在話,拜迪翁先生與思塔林勳爵之間沒有太過深的交情,這位侯爵之子是幾個禮拜前方才從不夜城而來,帶著幾個仆人租下了集鎮附近的藍禮花園。他為人謙和待人友善,毫無貴族子嗣該有的傲慢,不過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這位勳爵大人雖在小鎮逗留了些許日子,卻絲毫沒有購置房產和土地的打算,每日不是參加各式宴會就是如此刻這般騎馬遠行。

“恕我冒昧,”思塔林勳爵詢問道,語氣裏帶著貴族式的教養,“你這是要到哪兒去?”

“教堂,”拜迪翁重新將那頂軟氈帽戴回頭上,“或許思塔林勳爵有所不知,今日是冬臨節。”

“哦,對的,我記起來了,你們東伊教的節日,好像這天要禁食什麼來著?”

“禁酒!”

“沒錯,怪不得我路過集鎮時那裏的酒館都掛上了停業的牌子。”

說話間,一陣秋風吹起鋪滿了小道的金黃楓葉,北苑駿馬不安地來回踩踏著,思塔林勳爵摸著馬脖子很快安撫了它。

“你是要到哪兒狩獵,西渡山嗎?”

“不,要再遠一些,興許會在晚魚河的源頭渡過下午茶的時間。”

“那裏的野物倒是繁多,可也不太安全,不過我聽說斯洛特伊爵士前天獵到了一頭短尾斑鹿,希望你也能交上這等好運。”

交談了幾句後,拜迪翁有意露出要結束此次談話的意思,於是他們相互點頭告別。

拜迪翁來到教堂時晨間禱告已經結束,現在大廳的講台上已過花甲之年的泰倫牧師正身著灰色牧師便裝施經布道。拜迪翁來至大廳門口,他的右手手指在門旁四寸高的蓄水石盆中輕蘸了幾下,而後舉起手指自眉心劃向鼻尖,又自喉嚨劃向胸口,最後自肩頭劃向胸口,這是東伊教的祈禱手勢,意為:

我所見之景象,始於眼而止於心。

我所言之話語,始於舌而止於心。

我所作之行為,始於手而止於心。

拜迪翁先生輕步走進大廳,大概於冬臨節的關係大廳裏的人比往日多出不少,鐵匠、裁縫,甚至於前排端坐著幾位年邁的鄉紳。拜迪翁隻得在離門口不遠的長椅上坐下,他仰望講台上身形消瘦的泰倫牧師,這是位受人尊敬的人物,黎明鎮大半新出生的嬰孩都受了他的洗禮,貧苦的人們讚美他,用他們之前從來未曾想到過的美妙詞彙。

或許是步行令拜迪翁疲憊了,他突然覺得牧師的容貌年輕了許多,續而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立於講台上,對麵是一位身著白色婚紗的女人。“你願意嫁給喬治·拜迪翁為妻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泰倫牧師站立在兩人的旁邊說道。

“我願意!”女人含情脈脈地看著拜迪翁回答。

拜迪翁揉了揉眼睛,將腦海裏的景象驅散了。此時,泰倫牧師已經從講台上下來,而後十幾個唱詩班的孩子陸陸續續走到上麵,他們列至三排,唱起歡快的冬臨歌。

臨近中午,拜迪翁決定起身離去,當他走出教堂時,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向他奔來,這是個身著淡藍色襯衫配黑馬甲的男孩,比黎明鎮幾個鄉紳的孩子都穿的上檔次。“果真是拜迪翁先生!”男孩驚歎道,聽其言語字正腔圓,顯然受過極高等的教育,不過字裏行間依舊帶著些許月濱海島鐵鼇城的口音。

拜迪翁盯著他那稚氣的臉頰,如自己般同為褐色的眼睛裏,看到了一臉平靜頭戴軟氈帽的男人,卻怎也瞧不到往日耀眼的榮光。“你又如何稱呼?”拜迪翁在心中歎了口,隨後輕笑著問道。

“貝尼斯,見到你當真榮幸!”

“我也是!”

“拜迪翁先生,”過了會兒,貝尼斯終還是露出了孩子的本性,立馬好似叢林裏的番欄雀喋喋不休,“我對於你所破獲的案件如數家珍,清楚你是不夜城人士,繼承了你叔叔弗朗斯準男爵名下的一家出版社,我曾經去過那座夜晚也有如天明的城市,好似蚌中珍珠般璀璨耀眼,不過我母親卻不甚喜歡,她曾說:‘越是繁華之地就越有它肮髒之所’。”

“令堂說的確有道理。”拜迪翁與貝尼斯席坐在教堂門口的石階上,像是多年的好友般娓娓而談,他們聊了些偵探以前所辦過的案子,從學士城的下水道遺金到高原郡的無屍案,從長灘郡的雨夜失蹤到蛇口郡的三把左輪巫槍,隨後話題轉到了不夜城的巫師曆史博物館。

“我參觀過巫師曆史博物館,這當真是座宏偉的建築,十二根立柱像十二尊巨人般屹立,大廳裏擺放得一副格爾特火焰龍骨架猶如巍峨高山,我有幸拜讀了波格巫師早年的學術筆記,可令人氣憤的是書本邊緣已開始泛黃,博物館對於文物的保護措施當真過於馬虎,要知學士院為了保護波格巫師留下的幾百頁小說手稿可說是竭盡所能。波格他是個偉大的人,對吧!既是位享譽內外的巫師又在文學上有所建樹,何況他對繪畫與雕塑亦有非比尋常的見解,拜迪翁先生認為他有多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