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勤一聽,兩眼放光:“好呀,我們大鳥市不下雪,看不到,好幾年沒有看到雪山上的景色了,到山上最好,而且我還可以去看看那個謝師傅,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想起謝長倌,趙亮有些歉疚,真的一年多沒有見了,上次去弄王八,也沒有找到他。這次正好帶點年貨過去,琢磨了一下,於是找來將單位發的一點海產品幹魷魚帶上。
其實,謝長倌的救命之恩,楊鎮長已經報答了。村裏已經把謝長倌列為五保戶,一應的糧食醫療,都由政府負責,隻是沒有告訴楊勤。
下雪天路滑,幸好是石子路,且沒有結冰,雪像鋪了一層毯子一樣,車子慢一點,開得穩穩的,像行進在草毯子上一樣,絲毫不顛簸。
一路上,看著眼前的美景,楊勤不停發出驚叫。空曠的田野,不似平日的蕭索與絕望,被潔白的大雪包裹,顯得清澈凜冽,白茫茫的一片真幹淨,令人無比舒暢。楊勤一時說這棵樹像一頭熊,一時說那座山像一條龍,又說起在讀大學時,到北方看雪景的經曆。一路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趙亮有心事,惦記著劉花懷孕的事情,沒有心情應付她。楊勤以為他在專心開車保安全,不甚在意。
到了趙家山村,他們把車子停在山下,便往山上走去。
此時的趙家山,與往日不同,飄飄揚揚的大雪,已經嚴嚴實實地覆蓋住了平地,山麓,房子,一切都隱入白色的世界。山上的樹,銀裝素裹,一些竹子被雪壓著,彎下了腰,頭低低的,山風起處,偶有綠意翻出,反倒成為白色世界的一抹點翠。無論多麼美好的詩句,也難以形容,用相機拍下來,就是不用修飾的美麗山水畫。楊勤便吟誦起了一首詩:“雪壓竹頭低,低頭欲沾泥,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趙亮說道:“同樣是這個叫做陳毅的詩人,寫了意境截然相反的另外一首詩歌: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就是說人彎腰也有道理,威武不屈也有道理。真讓人搞不明白。”
更可愛的是那些霧凇,毛毛的,絨絨的,使整個山看上去霧蒙蒙的。而那些樹掛,晶瑩剔透,銀光閃閃,長的有尺餘,山風徐徐而來。樹掛搖晃起來,碰在一起,發出“丁丁”的清脆聲音,好像在開森林音樂會。
偶爾有兩聲鳥鳴,顯得十分淒楚和孤單,為這沉默的大山平添幾分情趣。
在如此美好的景色中,楊勤興奮不已,東張西望,指指點點,跳來跳去,一時搖晃大樹,一時堆積雪人,忙得不亦樂乎。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鴨絨長外套,看起來像一團火,在山野燃燒,寂靜的大山,似乎也被點燃。又像一個精靈,在樹林間舞動起來,給原野帶來無窮的活力,那些靜靜站立的樹林似乎也活動起來。
青春,原來可以這麼美好!趙亮看得呆了。
楊勤不經意間,才發覺趙亮癡癡地看著自己,頑皮地一笑,將一團雪放在趙亮脖子間,迅速撒腿跑開。
趙亮也按耐不住,和她玩起來雪仗,嬉笑打鬧起來,笑聲在山穀久久回蕩。
楊勤說:“這樣的美景,你一定要寫一首詩歌哦。”
年輕人容易浪漫,趙亮答應說:“那你也要寫呀。”
楊勤說:“我從小語文就不行,所以才崇拜會寫文章的。你負責寫,我負責欣賞。”
走走停停,差不多玩了三個小時,他們來到謝長倌的石洞前。謝長倌見了他們,十分意外,開開心心地忙著給他們做午飯吃了,楊勤在屋子周圍拍攝照片,謝長倌和趙亮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趙亮疑惑地問:“我感覺到鎮上的人都好虛假,沒有農民樸實。我有時候聽不懂他們的話,那個鎮政府的秘書王必成就說我裝傻。為什麼呀?”
謝長倌聽了以後,嗬嗬一笑說:“早就說了,你不要去琢磨別人的看法,否則你很難過的。所謂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你看那個變色龍,隨著環境的變化,改變自己的膚色。這是生存的需要。如果改變自己,虛偽起來,可以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利益,可以保護自己,可以幫助自己捕獲獵物。所有的人都會因為環境而變化,但是,本質並沒有變化,變色龍,它畢竟還是變色龍呀!”
趙亮聽了,如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的,應該也有道理。想不到,你這麼多年沒有出去,還有這麼深刻的思考。你們以前的教育,就講這些東西嗎?我都很難想象,這樣的情形,還會持續多久?”
謝長倌說:“我與世隔絕,教給你的那些文化知識,或許用得著,但是生活經驗,社會知識,都是老知識了,不一定有針對性。我一直在山上,也不知道具體情形,沒有發言權。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趙亮見他講得含糊,不滿地說:“你這個話,相當於沒有說。我要是琢磨得清楚,還問你呀?”
謝長倌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你要記住的,隻有一條,你要隨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無所謂對錯,隨良心行止。”
趙亮猶豫了一會,說道:“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麼意思,就是混日子,啥事也不做,比種田都無趣。聽楊勤說他們報社很不錯,那種生活狀態,很充實很自由,我很向往,真想到那裏闖一闖。”
謝長倌說道:“年輕人,想到了,就要去做,不要留下遺憾。不僅是眼前的事情,就是以後有其他事情,也不要問我,你想怎麼做,你就做。猶豫不定的人,後悔最多。”
趙亮聽了,覺得受用,開心地笑起來,衝著謝長倌點點頭。
“啊哈!你們兩個好親密呀,我照下來了!”楊勤端著照相機走進來說:“謝大爺,你這裏太美了,我好羨慕你呀。我要把這些照片洗出來,放得大大的,天天欣賞。”
謝長倌說:“你要天天看,也就不美了。”
楊勤說:“謝大爺是個哲學家呢,怪不得教出趙亮這麼優秀的學生。”
謝長倌嚴肅地問:“你認為趙亮優秀嗎?他優秀在哪裏?”
楊勤說:“他優秀在於與眾不同,他的追求,他的思維,他的詩歌,都是與眾不同的。”
謝長倌點點頭說:“與眾不同,是很難的路。他的特殊經曆造就了他,以後他的日子不會好過的,希望你以後,幫助他,把這條路走下去!算是我的一個正式的拜托!”
楊勤說:“謝大爺,我覺得你好神秘哦,肯定經曆很豐富吧?為什麼不能和我們說說呢?我不相信他們說的那些,你的經曆肯定有非常特別的故事。我敢肯定,你為什麼還要隱瞞呢?”
楊勤這麼一說,趙亮覺得有道理。是呀,一個普通的鄉下讀書人,哪裏有這麼多經曆呢?哪裏有這麼深刻的思想呢?他也附和著說:“爺爺,你有什麼,就敞開和我們說吧。就我們兩個人,還信不過嗎?”
謝長倌遲疑了一會,最後搖搖頭,催促道:“我是不是有很多豐富的經曆?我也記不得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有緣分,一切都會清晰無比。沒有緣分,一切終會灰飛煙滅。你們下山去吧。再不走就晚了。”
趙亮知道謝長倌的脾氣,也就不再多問,念念不舍地走下山去。在淒清的朔風中,趙亮頭腦特別清晰,一邊看著美景,一邊要照應跌跌撞撞的楊勤。楊勤因為興奮,看到好地方,好角度,就要去拍照,經常跌倒,趙亮不得不緊緊地跟著,隨時準備保護她。
楊勤見了,心裏感激。良辰美景最容易引發激情,楊勤本來對趙亮就很欣賞,在雪地裏,看著趙亮,更覺英俊。覺得他是一塊晶瑩無暇的寶玉,值得好好珍惜。注視他的眼神,便有了某種內容,兩人眼神偶爾相遇,趙亮見了,不覺膽怯,低下頭不敢直視。
快到山下了,楊勤突然停下來,用手掃去了一塊石頭上的積雪,墊上樹葉,坐了下來。
趙亮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忙問道:“怎麼啦?是不是累了?”
楊勤抿著嘴,不說話,臉上有某種笑意。
趙亮更急:“有啥事你說吧,是不是累了?”
楊勤搖搖頭:“不累。就想多聽聽,那冰棱相互撞擊的聲音,好美!都已經美透我的心了。聽得到這麼純潔的天籟,真是幸福呀!”
趙亮見得多,不以為意,笑道:“你說美,當然就美呀。”
楊勤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這些冰棱,盡管春天一來,它們就會消失得無蹤無影,可是,在屬於它們自己的日子裏,卻相互撞擊,激情勃發,誰說它們冰冷?誰說它們不懂感情?你聽聽,它們相互之間激情碰撞,相互謳歌,高唱愛情,傾訴思念。你聽得到嗎?”
趙亮聽了楊勤這麼說,也靜下心來,坐在楊勤身邊,安靜地欣賞。是呀,自己還經常寫詩,眼前這樣美好的景色,就是一首詩呀。
此時,夕陽衝破西方的浮雲,露出臉來,灑下一抹紅光,冰棱在這片光彩之中,變得五彩斑斕,在風中搖曳,像舞動的精靈,光彩因此流動起來。楊勤情不自禁地斜倚在趙亮懷裏,喃喃地說道:“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流光溢彩。好美呀,這一刻,隻有我們兩個。”
趙亮機械地摟著楊勤的肩,附和著說:“是呀,我以前竟然沒有注意。看來,生活處處都有美景,隻是看我們能不能發現。”
楊勤突然挺起身,摟著趙亮的脖子,在趙亮臉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歡快地站起來,張開手臂轉了一個圈,高聲呐喊幾聲,說道:“這麼美好的景色,做什麼都不為過呀!走吧,我們回去了。過年要是再下雪,我們還來哦。我要照幾卷膠卷,把這裏的風景,帶到大鳥市去,給同事們好好看看。”
回家以後,趙亮回味著這美好的一天,久久不能入睡。楊勤的那一吻,擾亂了他的心,弄得他激動不已。楊勤就像他心目中的仙女,高高在上,他不敢相信楊勤會對自己動心,那一吻,應該是一時激情之舉,當不得真。這麼一想,才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