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機車,好凶好凶。
吃下良田,屙下窯坑,
夏天積水,冬天結冰。
一年四季,寸草不生,
汙水惡臭,蚊蠅嗡嗡。
碎磚爛瓦,到處亂扔,
高高煙囪,黑煙升空,
毀了耕地,汙了環境。
賺錢無數,無影無蹤,
富了幹部,苦了百姓。
二老歪剛念完,立馬就贏得了大家的一片喝彩聲。這時候,70多歲的前任老支書牛大爺語重心長地對朱大度說:“大度呀,老歪說得對呀!這窯場毀地太厲害啦!咱不能光顧眼前利益就砸了子孫後代的飯碗呀!俗話說,走路走長路,登山登高山,咱應該往遠處看,往遠處想啊!地都燒磚瓦了,子孫後代吃啥呀!”
眾人齊聲附和道:“是呀,幹脆把窯給停了吧!”
“對,停窯!把窯停啦!”
“對,扒窯!把窯扒啦!”
“......”
朱大度見眾人合力反抗,雖然惱怒之極,又不敢招惹眾怒,也自覺心虛氣短,理屈詞窮,就急忙忙向苟大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收兵回營。臨走之前放下狠話說:“不管咋說,我是一村之長,我的話就得執行。這事沒完,以後再說。”說完,向苟大錘他們一擺手,灰溜溜地溜走了。
金石成哈哈大笑道:“算他說對了,這事兒沒玩。隻有窯場不停,我們就要堅持鬥爭,不獲全勝,絕不收兵!”他的話,再次贏得了人們一片熱烈的掌聲。
說起窯場,它一直是村裏人的一塊心病。十多年來,它就吃掉了村裏二十幾畝耕地。這些耕地,都是當年焦書記領著大家翻淤壓沙改造出來的良田。後來焦書記逝世後,又經他的親密戰友張欽禮引黃河水淤灌成了高產良田。眼看著這些高產良田都變成了廢坑,村民的心能不疼嗎?他們心裏能好受嗎?大家早就窩著一肚子氣,想把窯給扒了。但因為這幾年挖的都是當年分地時留下的機動地,不是個人承包的,沒有損壞個人利益,再加上朱大度大權獨攬,鄉裏又有他小舅子撐腰,村裏人都不敢得罪他,也就隻能眼看著他毀地燒窯損公肥己,謀取暴利而無可奈何了。如今機動地挖完了,大家慢慢鬆了口氣,以為這下窯場可該停窯了。沒想到朱大度貪得無厭,硬要征用緊挨窯場的金石成家的承包地繼續挖土燒磚。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金石成這才挺身而出,和他展開了公開的抗爭,這才鬧出了這場爭地風波。他的反抗鬥爭,合民心,順民意,當然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因為金家是村裏大戶,他的菜地要是被征用,他這塊硬骨頭要是被啃掉了,那後麵的地就能順利地依次被征用挖掉,窯場就能繼續長期地燒下去,他們也就能永遠地貪下去發下去。這是朱大度一夥的期盼,也是廣大村民的擔憂。這也正是大家共同支持金家反抗朱大度的根本原因。
朱大度和苟大錘等一夥人走後,大家紛紛誇讚金石成和二老歪做得對,頂得好。說他們有勇有謀,能說會道,不但保住了他們的自家地,也保住了大夥兒的地,保護了廣大村民的利益。
金學祿把水金香介紹給了給爸爸金石成。金石成見兒子給他領來一個這麼漂亮的對象,高興得汗津津的老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兒。他喜滋滋慌忙忙地跑到西瓜地裏摘了幾個大西瓜,讓金學祿和金學禮搬到泡桐樹下,切開來讓大家夥兒解渴消暑。他們一邊吃西瓜,一邊談笑風生。他們談二老歪的順口溜兒痛快淋漓地揭穿了朱大度一夥的假公濟私的醜行,讓他們狼狽不堪的無地自容。並紛紛獻計獻策,以防朱大度再耍花招,堅持和他繼續鬥爭。
這時候金石成若有所思地對大家說:“其實,我之所以堅持保住這塊地,除了逼他們停窯保地外,還有另一個原因。”說到這兒,他指了指身邊的泡桐樹說,“那就是要保護這棵大桐樹——也許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也是一棵‘焦桐’啊!”
聽了他的話,不少人都感動驚訝:“怎麼?這棵樹也是‘焦桐’?‘焦桐’不是在縣城嗎?”
金石成點點頭說:“是呀!縣城那棵‘焦桐’是一代‘焦桐’,咱這一棵是二代‘焦桐’。你們想啊,焦書記在蘭考時,每年的冬春季節都走村串戶帶領群眾栽泡桐治風沙,他怎麼能隻栽一棵泡桐樹呢?其實,他親手栽過許許多多的泡桐樹,這一棵就是其中之一。”他見有人半信半疑時,就進一步證實說:“焦書記栽這棵泡桐樹時,是我親眼見的,而且還是和當時的縣長張欽禮一起載的,這還能有假嗎?”
有人問他為啥叫‘二代焦桐’呢?他說原先焦書記和張縣長親手栽的那棵泡桐成材後,‘wenge’時被壞人刨走了,這棵樹是那棵樹的根第二年又長出來的,這不是‘二代焦桐’嗎?當年他們刨那棵樹時,我就努力勸阻過,要他們把樹留下來做紀念,他們不聽勸阻強行刨走了。這些年來,每當我懷念焦書記和張縣長時,我就來到這裏瞻仰這棵樹,並且自言自語地和他交談,向他彙報LK縣的發展變化,彙報蘭考人民生活的改善提高。這棵樹無形中就成了我心裏的一種精神寄托。這些年來,它一直是不畏風雨,茁壯成長,生機勃勃。這一次,他們是要挖地是要連根刨樹啊!是要徹底鏟除我們對焦書記和張縣長的念想啊!這是我們堅決不能答應的。
這時候,有幾個年輕小夥子和姑娘們,連西瓜也顧不得吃了,都高興地繞著這棵二代‘焦桐’轉起圈來。他們一麵轉圈兒,一麵上下左右觀望著,議論著,欣賞著,讚美著,似乎忽然發現了它內在的珍貴價值和令人敬佩的偉大意義。然後,他們又一致提出讓金石成給他們講一講關於這棵二代‘焦桐’的來龍去脈和傳奇故事。
聽了大家的要求,金石成一時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中。片刻之後,他才慢慢地給大家講起了事情的經過:
那是1962年,由於前幾年蘭考農村大刮五風(浮誇風、共產風、瞎指揮、高指標、高征購),加上連年‘三害’泛濫成災,莊稼大麵積歉收,造成農民生活極其困難。剛一入秋,就接連下了幾場大暴雨,秋苗兒幾乎全部被淹死。絕望之極的災民們,為了活命紛紛攜兒帶女到外地去逃荒要飯。當時因為俺母親有病常年臥床,一家人無法外出逃荒,就隻能在家裏苦熬苦受,艱難度日。為了活命,父親就天天到黃河邊撈水草,剜野菜,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由於沒錢醫治,加上缺乏營養,母親的病越來越重,眼看這就不行了。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她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說:“孩子他爹,我不中了。再苦再難,你也要想法把孩子拉扯大呀!要是把孩子餓死了,我在陰間裏也不會原諒你的......”
母親去世後,父親心理的壓力更大了。他擔心到冬天水草野菜越來越少,一家人會被餓死。為了活命,他就在當時的黃河故道上的一片荒蕪多年雜草叢生的地方,也就是這裏采用翻淤壓沙的辦法開墾出了一片荒地,並把他平時撿拾的糞肥上到荒地裏,種上了白菜。沒想到那年白菜長得很好,吃不完還賣成錢換了點紅薯幹,救了一家人的命。聽說村裏誰家斷頓了,父親還經常接濟別人。
後來,上麵大講階級鬥爭,大批資本主義,有人到大隊和公社告狀,說父親私自開荒種地,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是階級鬥爭新動向。大隊和公社就開群眾大會批鬥父親,對父親毆打謾罵,百般欺淩。不久,公社又把這事兒彙報到縣裏。當時焦書記剛來蘭考不久,就和張縣長商量這個事兒。於是他們決定親自到咱村調查實情,再酌情處理。
當他們來到咱村走進俺家時,父親正在挨批鬥受打罵。他們匆匆趕到會場,嚴厲地批評了那些打人的人,並把父親送到了家裏。
他們走進俺家一看,登時就驚呆了。隻見俺一家四口人蝸住在兩間千瘡百孔露著天的破草房屋裏,房內用土坯和爛箔搭成的“床”上,蓋一條單薄破爛開花吐絮的髒被子。張縣長掀開被子想讓焦書記坐在“床”上說話,卻見被子下麵堆著一小堆麥秸。他想把麥秸攤平,誰知一扒麥秸,竟露出了兩個小腦袋——那就是我和二哥。一見此情此景,他們都明白了——孩子怕冷,鑽在麥秸臥裏取暖呢!焦書記關切地問父親:“大白天為啥不讓孩子穿衣起床?”父親不好意思地說:“三個孩子隻有一條破褲子,讓他大哥穿走了。”說完,父親又把他倆領進一間用玉米杆搭成的“廚房”裏。隻見十來歲的大哥正穿一身補丁擂補丁的破夾襖夾褲,凍得渾身瑟瑟發抖地蹲在灶膛口烤火呢!
焦書記走到鍋台前,掀開鍋蓋,見鍋裏蒸的是白菜葉子。目睹此情此景,他頗為之動容,頓生憐憫惻隱之心,熱淚泉湧而出。他回頭看一眼張縣長,張縣長此時也在擦眼淚。焦書記對張縣長說:“蘭考人民太苦啦!苦得出乎我的意料。從前聽說蘭考人倆人合穿一條褲子,我還不信。今天我算開眼了————仨人合穿一條褲子,這恐怕該破世界紀錄啦!這樣處在饑寒交迫困境中的人,天天想的是填飽肚子,想的是活命,他們哪裏會估計啥資本主義道路呀?還哪有心思搞階級鬥爭啊!這樣荒唐上綱上線不是荒唐之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