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曾經告訴陳墨軒,當陳墨軒祖父母去世後,他就想開了。十代人使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未能逃脫早逝的命運,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幸免。於是他打算雲遊天下,尋找熱烈的人生,所幸遇見了陳墨軒的母親。說話之際,陳墨軒父母相視而笑,卻沒有說起二人相識過程的細節,也沒有提起母親家族的任何情況。
陳墨軒父母兩人後來無意中來到小鎮,發現了竹林這片好地方,於是定居下來。父親買下小鎮的數十畝良田,租給鎮上的農民。這是預備給陳墨軒日後的生活依靠。而現在這也正是陳墨軒的唯一收入來源。
其實要是陳墨軒父親願意的話,他可以擁有整座小鎮。但當他到了小鎮時,他已經不認為這樣做很有意義。每日隻是與賢惠的妻子讀讀書,或在鎮子附近尋找景色優美之處遊玩。在有了陳墨軒後,所有精力就放到了他的身上。
父親教陳墨軒識字、念書,母親則教陳墨軒畫畫。父親隻教陳墨軒讀春秋戰國時的諸子百家,說當下的儒家學說雖然已經相當完善,卻是有些呆板迂腐的毛病了,實是不及百家爭鳴時期想法的活躍。母親的畫很是娟秀,從不畫那些雄渾的題材。隻喜歡閑暇時勾勒一些美麗的萬代蘭、蝴蝶蘭。雖隻是水墨畫,陳墨軒卻仿佛看到色彩豔麗的花朵搖曳生姿,隱隱聞見那淡淡的幽香。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就在父親四十八歲生日那天,父親沒有躲過族人共有的命運,在睡夢中安然去世。而從不生病的母親也毫無預兆地隨著父親無疾而終。
按照父母遺願,陳墨軒將他們葬在竹屋旁不遠的小水潭旁邊,整日守護。雖然父母一直在給陳墨軒灌輸他要獨自生活的觀念,可真到了他們去世的時候,陳墨軒還是突然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從那時起,他開始變得整日渾渾噩噩,也就是從那時起,陳墨軒才認識了田伯。
“田伯還記得原先的我嗎?”陳墨軒心中有些感慨。看看身旁,田伯仍在自家的瑣碎家事述說中,“我老婆子命不好,早死。我那兒子不爭氣,卻給我生了個討人喜歡的孫子……”
看著仍在喃喃自語的田伯,陳墨軒啞然而笑,想起自己第一次向田伯說謝謝的時候。那天老人訝異地合不攏的嘴,簡直可以塞下一個拳頭了。後來老人與自己越來越熟,話也慢慢地多了起來。
“哎呀,太陽都到頭頂了。這麼遲了,真對不住了,少爺,又耽誤您午飯的時間了。也隻有您才願意聽我這老頭子說話,家裏那幫兔崽子都嫌我囉嗦……”田伯好容易意識到自己話多了一點,卻仍又絮叨了一會才把帶來的一鬥米、兩把青菜、一塊臘肉交給陳墨軒。
陳墨軒笑笑地接過,囑咐老人渡河時小心點,站在岸邊看老人慢慢將船擺渡到對岸,這才轉身向竹林走去。
進到竹林中,陳墨軒並沒有回家,而是繼續往南走,在竹林中拐了幾個彎,來到南邊一座竹屋前。竹屋上所用的竹子碧綠如生,竹杆上還帶著似乎仍在不停地生長的葉片。
陳墨軒走上竹台階,也不去推門,轉身一屁股坐下,背著竹屋喊道:“起床了!太陽曬屁股啦!”
屋子四麵各有兩扇竹門,嘩的一聲,八扇門無風自開,竹屋洞開霎時變成了一座涼亭。屋子中央有一領竹席,席上側臥著一個老道,須發皆白,穿一件灰色道袍,右手支頭,麵南而眠。老道也不睜眼,微笑著問道:“又是大米、青菜、臘肉,你不會稍微換換口味?”
“你一個吸日月精華,不食人間煙火的老怪物怎麼還關心人家的食譜?”陳墨軒沒好氣地說道。這個老道來曆不明、行事怪異,直到現在陳墨軒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身上確有些奇特的本事。現在陳墨軒就尋思是不是要問問老道自己的夢境究竟預兆著什麼。
“我可沒說我不吃東西的啊。外頭的美味佳肴我不知吃過了多少。要是把所有菜名報出來可是要花好幾天功夫的!”老道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回答道。
陳墨軒皺了皺眉頭,“今天你說話有點象田伯。”
“哈哈,你覺著我囉嗦了?看來我學得挺像!”老道甚是得意,大笑不止。
“老牛鼻子你真的很惹人厭!”陳墨軒覺得老道的笑聲特別刺耳,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對老道的笑聲一向敏感,聽到老道大笑他就覺得不舒服,當下站起身來便要回家,本想問老道夢中女子的事情也不想提了。
“你懂得什麼是厭惡,這說明你現在還活著。哈哈哈……”老道笑聲不斷,竹林中竹葉婆娑,附和著老道的笑聲。
“活著?”陳墨軒仰頭望著飄過悠悠白雲的藍天,歎口氣道,“是的,我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