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伯煙！”我不由得一抖，手中的彩色鉛筆掉在地上。那個燙著方便麵頭發的女人板著臉走過來，高跟鞋在水泥地麵上敲打著令人膽顫的尖叫聲。四下皆是細碎的笑聲，模模糊糊的交織在耳邊。那隻粘著粉筆灰的手徑直伸到桌前，一把抓起畫了一個上午的作品。那是我構思許久的一張畫，湛藍到令人雙眼發痛的一片天空，孤零零地飄著一片雲彩，搖搖欲墜的樣子，正如我此時身處於陌生又不無惡意的課堂裏，處在崩潰的邊緣。一周前，那個竭力想融入集體的藍伯煙，帶著口音四下交談，渴望在這群衣著光鮮的同齡人裏建立新的友誼。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甚至帶來了自製的醃橄欖，手直直地伸著，裝滿橄欖的塑料盒遞到每一個人麵前，一直到酸澀無力，都沒有減輕一點點重量。一切都不算太糟，雖然沒有人欺負我，但也沒有什麼人願意與我說話，更多的人則是帶著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我洗出毛邊的襯衫和始終沒有換過的布鞋。但我並不覺得自卑。衣服雖然不新但一直很幹淨，帶來的午飯沒有肉但味道也不差，書包很久但保護得很好。我並不屬於這裏，沒有一套不大卻屬於自己的房子，沒有一個不大卻屬於自己的房間，沒有一個不大卻嶄新亮麗的文具盒，甚至在這個城市裏，我連一個身份都沒有。
努力地聽著老師講的課，才會慢慢摸清，那些差距。曾經拔尖的成績，隨著英語學科的出現慢慢墜落。老師嘴裏念的天方夜譚，書本上整頁整頁的鬼畫符，都讓我無所適從。從來不曾沮喪，卻在這裏顯得很無助。母親憔悴的臉讓我無法說出“想請個老師”這樣的話，隻能眼睜睜看著成績一點點下滑，心也慢慢的下沉，下沉。隻有沉浸在色彩的世界裏，我才能找到專屬於我的自信，暫時忘卻眼前的窘迫和無奈。
“哢嚓，哢嚓。”幾聲清脆的撕裂聲傳來，我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望著散落一地的碎片，那些是我的心血，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是我最後的自尊和驕傲，而現在，變成了一塊塊破碎的廢紙……她站在那裏，腳踩碎片，聒噪的罵聲不斷傳來，傳入耳卻宛如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慢慢浸染成一片嘈雜的噪音。我默默站起來，蹲下，一片一片地將我的畫整理好，像拚圖一般試圖拚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麵。從那隻尖細的鞋跟下硬生生扯出來，一片又一片，仿佛一切都在後退，我身處於黑暗的包圍之中，絕望地拚湊著我的自尊。好，好不容易，隻差一塊了。我不停地在那些冰冷的腳和桌子腿間摸索著，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最後的一片。為什麼，眼睛裏像是有什麼東西拚了命的在往外跑，將視線模糊成一片，隻能用手不停地摸著，疼痛從指尖傳來，粗糙的摩擦出紅色的液體沾染在地上。
朦朧間，一隻手向我伸來。我本能地向後躲了躲，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終於看清那隻手遞過來的東西：最後的一塊碎片。
我顫抖著接過，那隻手卻抓住了我的手。
吃了一驚，抬起頭，努力看向那隻手的主人。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隻是感覺那隻手，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