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1)

從那個破舊荒涼的小縣城來到一個沿海小城市。不大不小的尷尬地位,不上不下的經濟水平,節奏很慢卻充滿市井氣味。

在或善意或惡意的打量中走上講台。我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站在講台邊,僵硬地笑著,介紹著自己。我叫藍伯煙,彝族人,藍色的藍,伯牙的伯,煙火的煙。麵對著幾十雙窺探的眼睛,放在背後的兩隻手用力絞在一起,隱約有汗漬浸潤,混合著教室裏不太美好的空氣,周圍人複雜的目光裏,有太多難以言述的東西。我不能理解一雙帶鉤的鞋和外婆一針一線縫合的布鞋有著怎樣的差距,也無法發覺洗的發黃起皺的襯衫和一件純棉牛奶白的襯衫有著怎樣的差距。盡管他們的價錢並不算貴,但我無法想象為何需要花幾倍的錢去買一瓶甜得發膩的糖水代替家裏帶來的白開水。那時我還不明白有個詞叫做城鄉差距。

那是枯燥乏味的生活。母親會很早將我叫醒,騎單車送我去學校,她再趕回八中上課。潮濕陰冷的宿舍,一樓的位置,院子裏常有人從上往下潑水,弄髒剛剛洗好的衣服。到處堆放著的雜物裏挖出過一個老鼠窩,電飯鍋裏裝著滿滿一窩粉嫩的小老鼠。在這裏春天不是個受歡迎的季節,濕氣一截一截地在牆上留下綠色的苔痕和灰色的斑點,房裏的水汽彙成一條條淚痕從牆上緩慢流下,被臥黏糊糊的。那台電視是外公外婆淘汰掉的老古董。隻能收到幾個頻道。喧鬧的聲音從幾近崩潰的擴音器裏傳來,失真的聒噪著。雨天受潮了之後畫麵就像一幅被水泡爛的山水畫,顏色一圈一圈的暈染開來,充滿潮氣。雪花點飄滿,用手用力拍打,有靈的時候有不靈的時候。那是看包青天都會覺得害怕的時候,到陰暗潮濕的廁所去時總感覺背後有涼意滲透,一轉頭似乎有白影飄過,渾身顫抖著跑回房間。

門前的草叢裏開始一堆一堆的爬出許多毛蟲,一天過後地上滿是壓扁的蟲屍。我卻在這樣的日子裏自得其樂的玩耍。樓後的庭院很大,有一個樹木被鋸掉之後留下的樁子,在春雨的滋潤中長滿了黑色的木耳,我提著個搪瓷小盆跑過去摘,母親竟真的用他們炒了一盤菜。那時木耳還隻是木耳沒有被臆想成其他東西,杯子也隻是杯子沒有成為一種劇,我們還歡欣鼓舞的吃著地溝油美味。八中停車場旁邊還有一個賣鍋邊糊的小鋪,圍牆還沒修起來,那座老別墅還沒有被出售變成酒吧,僑村中心的湖裏還有很多魚。

上了年紀的數學老師住在對麵的新樓,常常向母親抱怨我的頑劣。她那張皺紋叢生的嘴熟練地一張一縮,尖尖撅起,無法不讓人聯想到雞身上某個靠後的部位。沉默的站在母親身旁拉緊她的衣角,看著她臉上逐漸僵硬冷卻的笑容,無法向她解釋離開家鄉的無措和無法融入新環境的焦躁。比起肉體的疼痛,母親陰沉的臉讓我更加不安。不是沒有見過夜裏她壓抑的哭泣,不是沒有見過她給老師送禮時僵硬的笑,不是沒有見過批改作業時她頻繁的按住額角。我隻能一再地掙紮在自我虛設的幻境裏,帶著一點點鄉音,莽撞而懵懂地透過一層厚厚的障壁望著那些流動的燈紅酒綠。

我以為生活不過是這樣的循環往複。

怎知陰差陽錯的安排,充滿不確定的未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