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回應黃射的戒懼，山穀中突然響起一聲啄木鳥的哀鳴。淒厲的尖叫如同一顆投入了死寂水麵的石子，讓鏡子一樣的幽穀，發出清晰的破碎聲。
不用繼續猜疑，敵人出現了。
黃射往前一邁，站到了張飛身邊。夜風悲號，吹過黃射耳邊的時候呼嘯作響。他扭過頭，發現張飛驚訝的眼神正盯過來。
“也許我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累。”黃射回過臉，微微一笑，十指交叉，手腕翻轉，兩手心向外一推，所有的掌指關節發出啪啪的聲音。隨後他再次卸下背後的弓箭，閉上眼睛，任憑晚風輕撩發梢。
不經曆痛苦就得到的東西，黃射很難去相信。如今事實證明，之前的一切確實兒戲，真正的苦難才剛剛來臨。但黃射卻意外的並不厭惡。他沒有抱怨，沒有不滿，隻專注的開始調整精氣神。
在這一刻，黃射心中沒有戰爭，沒有任務。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堆粗細不均的柴火，而他手中所持的，也不再是弓箭，而是一柄斧子。他劈開了一塊柴薪，然後舉斧接著劈下一塊。沒有勝負，沒有輸贏，黃射隻是在做他正在做的事情。
張飛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他有些驚愕的張開嘴，瞧著黃射一言不發。劉備在後麵迅速整軍，整個山穀一片慌亂。
來了。
張飛突然轉過臉，身上鋒芒畢露。他圓滾滾的眼珠子瞪著前方那一片黑暗，讓漆黑的夜色倒映在瞳仁裏，把整個眼球都染成墨色。有如黑洞。
黃射睜眼，邁步，在張飛扭頭的瞬間，突然站成弓步。他左臂猿引，右臂緊收，臉龐微側貼住箭羽。任何人都躲不過這一箭，黃射有這樣的信心。
大地顫抖起來，如同黃射雙臂抖動的肌肉。黃射感覺心髒也隨著這樣的節奏加速跳動，整個人都好像隨著大地在不停顛簸。心中驚駭，他隻好再次將心神傾注在弓箭上。他仍有這樣的信心，手中這一箭絕對可以秒殺敵人。
但隻有一箭。
今夜的一切，黃射都曲曲折折的走了過來。這條路足夠漫長，也足夠艱辛，所以這終於明確的最後一戰，黃射勝券在握。一整夜的付出絕對當得起這樣的回報，黃射毫不遲疑，對於即將到來的勝利問心無愧。可他的身體卻亟待休息，勞累的肌肉沒法跟他的心神一樣，繼續保持緊張。
所以隻有一箭。
光線漸亮，一團鍾罩一樣擴散的光芒，逐漸越過溝壑叢林，出現在黃射眼前。已經被黃射摒棄在心神之外的腳步聲，再次整齊的踏進黃射的腦海。黃射閉上眼睛仔細分辨，他聽到了穿著草鞋的腳踩在地上的咚咚聲，士兵奔跑中粗重的呼吸聲，兵刃在腰間相互碰撞的咣咣聲，以及厚重的鏈甲隨著身體起伏而撞擊的嘩嘩聲。
好一隊精兵。
跟張飛對視一眼，兩人相顧駭然。能夠裝備鏈甲的士兵，黃射還是第一次看到。
張飛猛地攥緊長矛，斜持身前。
“嘩！”
“嘩！”
“嘩！”
火光大亮，燃燒了天空。敵兵出人預料，並沒有如黃射所想，逐漸出現在他眼前，而是突然堆砌而上，一湧而出。
三個兩百人的小分隊“嘩啦”排出錐形陣，如利刃一般直指黃射。黃射聽到無數倒吸涼氣的聲音，他自己也驚恐的睜大眼睛，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竟然……是弓箭兵！
身後的隊伍立即騷動起來，廝打了一整夜的士兵，在這樣裝備精良的弓兵麵前，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更可惡的是，就算是轉身潰逃，隻怕也無濟於事。來將早就算好了這一切。
軍心即刻潰散。劉備當機立斷，大吼一聲，挺身上前，倉朗一聲寶劍出鞘，劍指來將，高聲喝道，“大膽賊人，荊州世子在此，休得唐突！”
這一嗬斥果然使得黃射身後的疲軍稍微心安。噪聲頓小，黃射凝神看去，隻見對麵的弓箭兵絲毫不為所動，而目力所及之處，僅有一條頎長的身影若隱若現，似乎在黑暗中露出滿是獠牙的腥盆大口，伺機而動。
疲軍再次騷亂起來，但這次大家仍保佑萬分之一的僥幸，陣型一時未亂。黃射卻心跳的更加厲害，一念之前，他還堅信自己絕對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可僅僅一念之間，他卻不得不為以後的人生考慮了。
今夜，必敗無疑。
三千疲敝之卒，哪能敵得過六百精銳弓手，不出意外，隻怕連第一輪散射都能捱過去。黃射肩膀一垮，差點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