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女生把他惹怒了。當時他正帶著一群弟兄在街上呼嘯而過，行人紛紛側目，那女生說：“看你多威風！”要是別人說出這句話，他會覺得很受用，可從她的櫻桃嘴裏說出來，就怎麼聽怎麼不是味兒。於是心情一點點變壞起來，便去喝酒，大家都敬他，女生坐在一邊不吃也不喝，隻是看著他豪飲。就在他用酒把胸中的那點不快澆散之後，就在滿腔豪情難抑之際，女生卻說：“看你多豪爽！”
他把酒杯重重地一放，說：“哥們兒今天想打架！”弟兄們自是響應，於是一擁而出，途經一所中學，校門口正好有幾個人在打一個人，他們衝上去，很快將那幾個人打散。他揉著通紅的拳頭，扭頭去看女生，女生正用一雙大眼睛看他，他從那眸子中讀出了一絲不屑，便大聲說：“看不慣是吧？是我請你來看的嗎？你一個好好的女生整天跟著我，你有一點尊嚴好不好？不要每次罵了你，第二天又來了！告訴你，我很討厭你，討厭你這種沒有尊嚴的女生！”
女生第一次沒有哭，依然用她的大眼睛看著他，說：“告訴你，我是有尊嚴的！我可以不跟著你，我隻是不甘心！可是你覺得你很威風嗎？很厲害嗎？你看看那些人，他們用什麼樣的目光在看你，在他們的眼裏，你就像垃圾一樣，不是沒人敢惹你，是別人怕髒！拜托你，有點尊嚴好不好？”說完，她轉過頭去，大步走了。他怔怔地站在那裏，直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他也第一次沒有暴跳如雷，他知道，她明天還會出現的。
可是，好多天過去了，那個女生終是沒有再來。他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又若有所失。他不會去找她的，而且，他告訴弟兄們，誰也不要去招惹那個女生，讓她平平靜靜地學習吧，她跟他們本不是一路人。她想改變自己，其實一開始就是想錯了。
那時他也常回家，和父母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當然，他封鎖了自己在那邊的消息，隻是說自己很好。的確，他過得很好。有一次他對父親說：“多虧你讓我上了這個技校，要不我也不能有今天！”父親很是激動，說：“孩子，你終於明白了我當初的心意了！”他說的也是真心話，如果不是父親逼他上技校，他就不會有今天的風光。
快畢業的時候，他翻船了，因傷人致重殘被判了十年的刑。本來以為憑關係會沒事，可是牆倒眾人推，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是那麼地不堪一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就在學校旁邊的監獄服刑。一年一年，技校的學生換了一茬又一茬，可鐵窗的風景一直不變。他在獄中想了很多，卻是沒有太多的悔意，畢竟曾經風光過，足夠了！可是為了減刑早日出去，他還是要做出悔過的樣子，表現得很好。於是，在一次去技校的演講中，他被選中。當他坐在禮堂的講台前，麵對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他很有些感慨，開始講自己的那些經曆，又有些得意。講著講著，忽然他發現前排有一個男生聽得十分入神，眼中掩飾不住的狂熱。他的心像被重錘狠擊了一下，多麼熟悉的神情！
講完後，他和學生們交流，那個男生擠到近前來，小聲而仔細地詢問著他遺漏的細節。那一刻，他仿佛麵對著幾年前的自己，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拍了拍那個男生的肩膀，轉身和獄警回去了。人，隻有給他一麵鏡子，才能清晰而清醒地看清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個晚上，他輾轉難眠，想起了父親，想起了當年那個決絕離去的女生。
後來，他刑滿釋放，去了一個遙遠的城市，一切都是嶄新的，他略帶著惶惑開始了嶄新的生活。如今，在他身上，再也尋不到過去的影子。回想往事，他明白，父親當年執意送他去那個技工學校，就是想讓他近距離地接觸那些犯人，從而警醒自己，能走上正路。可自己，竟是辜負了父親的苦心，辜負了那個純潔而執著的女生，辜負了生命中最美的那段時光！是的，永遠辜負了！
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隻有一句話：“你有了尊嚴，並沒有辜負那些時光！”窗外，夜正漫長，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那個方向，仿佛看到了那雙清澈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