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空腹的聲音。
「……會長,吃過飯了嗎?」
「說來……記得應該沒有。」
「先吃飯吧。」
「不行。不可以遲到。」
「準時也很重要,但是要是在上課時倒下了,也會給大家添麻煩吧?」
「唔。也有道理。」
「我去準備點什麼。」
「麻煩你了。」
敦誌將之前買下的兩個杯麵泡好。會長以驚人的氣勢同時吃起了兩份。
又響起了咕~的聲音。
這次是敦誌的肚子發出的。
兩人都臉紅了。
「難、難道,我連你的份也吃掉了嗎。要是還有的話,讓我來做好了。」
「啊——那就拜托了……哈哈。」
會長將水壺放上爐子。
火力的調節看來過頭了,重來一次。
入學典禮當天幫過自己的學姐,現在站在自家的廚房裏。在全校學生麵前落落大方地進行演講的人,在自家準備杯麵。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在敦誌發呆望著的期間,她保持背向敦誌的姿勢說著。
「吃完這個就出門了,先準備好吧。」
「我也要去嗎?」
「竟然在我麵前公然宣布翹課。你真是個問題學生啊。」
「啊,不,並非這樣……我,已經不去學校了。不能去學校的。」
壺中的水開始沸騰了。
「……可以問一下理由嗎?」
會長仍然背對著敦誌。提問的語氣冷靜下來了,並不是責怪的口吻。不如說是在擔心。
胸口一陣揪緊。
「要是我去學校的話,就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的。」
「為什麼?和大家關係不好?」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才不想將大家卷進來。」
「究竟是卷入到什麼之中?」
會長關掉火。
水壺還咻咻地噴著蒸汽。
要全部說清楚嗎?但是被幽靈盯上什麼的,怎麼說也不覺得會相信吧。
「……應該怎麼說呢,總之,已經不想去學校了。」
會長沉默了。
讓她生氣了嗎。
她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
「咕……呼、呼呼。」
「哎?」
「呼呼、呼呼呼……」
會長回頭時,臉上已經再現出爛醉如泥的神情。那冷漠的笑容再次掛在臉上。
「為什麼!?」
會長在房間四處張望。
「看來……隻有、你、呢?」
「是牛鬼麼。」
「還以為、鞍馬、那群人、會來的……被拋棄、了麼……還是說……」
「已經沒有操縱她的必要了吧。快放了她!」
「可以……隻要,你跟著、我來、呢。」
「我明白了。」
「呼呼……來吧。」
踩著晃晃悠悠的步子,會長走向了大門。
接著說。
「咕呼、呼呼呼……就這麼、重視她、麼。這個女人……明明、又不屬於你。」
「對同伴相食的家夥來說,應該不會明白吧。」
「比自己生命還重要、麼。」
「……這種時候,也是會有的。」
「你真是、愚蠢之徒、呢。」
「一般而已。」
隻是被牛鬼以會長的容貌這樣說,有點難以釋懷而已。
拾
敦誌被帶到的地方,正是水森學園。
正門本來是關上也不奇怪的時間了,卻像等候敦誌一般敞開著。
如同假日一般靜謐,連說教遲到學生的老師也看不見。
就跟入學典禮那天一樣。
那時,會長幫助了自己。
現在,在身旁走著的她看上去如同另一個人。憔悴的臉,混濁的眼神,冷漠的笑容。
——想做點什麼。即使不知道方法也好!
敦誌不由想起了,在這種時候特別可靠的白發少女的身影。
穿過正門。
忽然似乎聽見了一個聲音。
在這裏等著的話……覺得就還會見麵的……
——小依!?
敦誌慌忙四下張望。
不在。
不可能在的。隻有一排翠綠鮮豔的櫻樹林立著。
還有被操縱的會長。
「咕呼……開始害怕了、麼?」
她看著停下腳步的敦誌——牛鬼嘶嘶發笑。
「才不是害怕。」
沒有依的身影。
完全是幻聽吧。
當然了。依身負重傷,現在應該在家裏靜養的。但是為什麼呢,有種她就在身邊的感覺。
回想起她以認真的神情仰望著自己的身影。
學長的眼睛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那就是——鬼眼哦。
強大的力量麼。
敦誌以誰都聽不見的細小聲音自言自語。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將這份力量封印住了。而且,連小依的力量也封印住了……對不起。」
在這種地方道歉毫無意義,敦誌自嘲地聳聳肩。
有種依就在附近的,不可思議的感覺。明明隻認識了她幾天而已。
「不行呢,明明是別人的未婚妻……」
所謂的未婚妻,也就是還沒有結婚吧,就算這樣,對依的這份思念,也會讓她難辦吧。
——不對,人家本來就還是小學生啊。
思念也好被思念也好,都還沒到那個的年齡吧。
都怪雹一郎說了各種有的沒的,自己也莫名其妙意識起來了。明明還是命懸一線的局麵。
敦誌小跑追上默默走著的會長。
到達的目的地是大講堂。
並不是平常學生使用的大型入口,而是從職員用的後門進去。
舞台側翼的準備室,鋼筋和混凝土都已經開始剝落,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冰冷、寂靜而雜亂。
鴉雀無聲。
前麵有兩條樓梯。
用鐵管和鐵板搭成的簡陋的樓梯,兩條都通往上方。
一條樓梯通往操作照明和音響的控製室,以及直通至大講堂的屋頂。
另一條通往大講堂的舞台。入學典禮時,會長在學生們麵前演講的地方。
會長開始踏上通往舞台的樓梯。
「……到那邊去嗎?」
「馬上、就會明白了。」
敦誌也踏上了舞台。
大講堂裏麵一片漆黑。舞台和觀眾席都是。隻能隱約看見泛著綠光的緊急出口指示燈。
會長走往舞台的中心。
敦誌則留意起隱沒在黑暗之中的觀眾席。眼睛習慣昏暗的環境後,察覺到觀眾席上有什麼。
燈光亮起了。
「嗚……」
在強光下不由眯起眼睛。
觀眾席被大量的學生們占滿了。
從小學部到高中部,共計數千位學生。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與會長一樣的,淡漠的冷笑。
敦誌整個人僵住了。
不由得發出了驚慌的聲音。
「嗚、嗚哇……嗚哇……」
退後幾步。
心髒有種要被掐碎的感覺。
舞台的中央,響起了咕噗的吹泡泡聲。
「……總算、來了。」
「怎、怎麼回事,這究竟……怎麼回事!?」
裹著赤褐色外套的高大男子站在那裏。並不是那個龐大異常的身軀,隻是比敦誌高一個頭而已。
右眼放出了青白的光輝。
是鬼眼的光。
「咕噗、咕噗……我打算、讓你看看、的。」
「炫耀到手的力量麼?現在可以操縱這麼多的人之類。」
「這是,閱兵式。」
「那是什麼?」
「咕噗……讓軍隊、整列,由司令、來檢閱。」
是將大家整編成軍隊麼。隻是抓敦誌的話太小題大做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咕、咕噗……這是戰爭!和鞍馬的戰爭。隻要我獲得了力量,他們總會來祓除我的……那樣的話,由這邊、先做好準備才是上策……咕啵。」
「什麼!?」
「你以為、讓鞍馬保護自己……咕噗……我就沒法、奪走……另一隻、鬼眼、麼……咕噗、噗噗!」
牛鬼眯起眼睛。在喜歡的東西麵前,似乎有舔舌頭的習慣。
敦誌後背冷汗如雨。
「先、先等一下!對了,不是說會放了會長麼!?約好了吧。」
會長挨著牛鬼站在一旁。臉上還是那張虛偽的笑容。
牛鬼大笑起來。
「唔咕……會放了她的。在戰爭之後、吧。」
「你這家夥,別開玩笑了!」
「你的左眼我也收下了!!咯啵……那樣的話,我就連鞍馬也……甚至連沉眠之蛇也……!!」
情況危急了。
首先要通知依——不,即使不允許和她見麵也好,至少能通知到鞍馬的哪一位也好!
敦誌轉身飛跑。
回到了舞台側翼。
隻是,大講堂的出入口都已經被堵上了。
臉上掛著冷笑的教師們已經等著了。他們發出嘻嘻,格格的笑聲望著敦誌。
背後傳來牛鬼的怒吼。
「會讓你逃、嗎!!」
密集的腳步聲從舞台一側迫近。
在大講堂的觀眾席上的學生們,現在已經成為牛鬼的軍隊了。
「該怎麼辦……該怎樣做!?」
敦誌砸了砸舌頭,毫不猶豫地踹開撲到麵前的教師。自己對運動還算擅長。
回想起在公寓被襲擊的一幕,還是存在突破包圍逃跑的可能性的。被操縱的人們缺乏平常的敏捷性。
敦誌跑上了通往天花板的樓梯。
被操縱的人們也聚集在樓梯上,你推我擁而像骨牌般倒下。比起軍隊,更像是一群僵屍。
不管如何,等待著自己的,無疑是被抓住的黑暗未來。
就像爬梯子一樣趕緊登上樓梯。
走出了屋頂。
拾壹
大講堂的屋頂相當寬廣。
看來連打棒球都可以。整體呈六角形,從中央向外側緩緩傾斜。
趁追上來的人們在下麵擠成一團,敦誌關上了樓梯間的鐵門。
不到片刻,門的另一側傳來了撞門的聲音。
隻是並沒有轉開門把的跡象。肯定是爭先恐後地擠在門前,相互推擁擠壓發出的聲音。
——要是大家都沒有受傷就好了。
如果牛鬼自己追上來的話,這種門一下就會被打開了。
總之在他們破壞掉或者打開門之前,先拖延一下時間。趁機從外側下去的話,還有逃跑的機會。
必須逃出去,然後將牛鬼的事情告訴雹一郎。
雖然已經被鞍馬家斷絕了關係,但與依安危相係則另當別論。得想辦法將這危機傳達出去。
大講堂外牆並沒有樓梯,高度也輕鬆超過了十米。
不過,從屋上垂著『祝足球部進入全國大會!!』或者『春季學園祭在5月17日開展』等等的標語。
——沿著那個滑下去的話!
敦誌衝向屋頂的外緣。攀著齊胸高的柵欄向下張望。
「什麼!?」
下麵,相當數量的學生們已經包圍了大講堂,仰望著這邊。
他們在嚴陣以待。
要是順著標語滑下,在踩到地麵之前肯定會先被抓住的。
「這已經,沒轍了吧……」
腿上的力氣都泄掉了。
繃緊神經的緊張感也開始消失。
「……不行嗎。」
敦誌跌坐在地。
他翻起胸前的衣服,從裏麵掏出依做給他的護身符。珍惜地用雙手包裹著護身符,緊緊握住。
再次想起了依。
「早知會變成這樣,最初沒有相遇就好了。要是沒有遇到我的話,小依就不會被設下奇怪的咒術……要是沒有……喜歡上、我這種人的話!」
他使勁甩了甩頭。
「不……不對。不對的。小依的心情,和喜歡是不同的。這隻是,那個叫雹一郎的人的一麵之詞。真是愚蠢的誤會啊……隻有我從本人口中聽見的才是真的」
咣地,大講堂搖晃著。
平時是會讓人驚慌失措大喊大叫的搖晃吧,現在卻有一種怎樣都好的心境了。
「……小依很重視我的事情,而第一次的感謝,也是來自我的。僅此而已。」
製作護身符的那天,她自己這樣說了。
能聽見真摯的一句『謝謝』……我很高興。
僅僅是偶然。是幸運。到此為止罷了。
「比起她的心情,還是很擔心呢……給她,添麻煩了。」
就因為敦誌的一句話,害得依在別人麵前失去了靈能力。
「小依明明今後還得繼續退魔師的工作的……因為我的錯而不能再戰鬥什麼的……」
不知不覺敦誌就對著護身符,如同依就在身旁一樣說起話來。無意中產生了這種感覺。
再一次,咣地,大講堂搖晃著。
「……小依,和我說過希望我活下來……但是,我才更希望小依你能活下來。詛咒什麼的都忘掉吧。拜托了——希望你在任何人麵前都能挺起胸膛,堅持自己的信念!活下去!那個率直,而又溫柔的你……我,我——」
最後的話語從敦誌的口中說出來時,跟大講堂的屋頂被壓塌的轟鳴,恰好同時發生。
一頭巨大的怪物,攀上了外牆。公牛的頭部,蜘蛛的軀體,鋒利如刃的腳。還有,青白色的右眼。
牛鬼滴落著唾液。上空傳來了巨大而沙啞的嗓音。
「到此、為止、了……咕啵。」
「……看來是的。」
敦誌站起來,抬頭瞪著對方。
樓梯間的鐵門被嘰地打開了。
冷笑著的人們,從門內熙熙攘攘地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