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誌一時語塞。
她是說,敦誌自己封印了鬼眼的力量嗎?
「……你、你在說什麼呢。那種事情,我這樣的人,不可能做到吧。」
「刻在你身上了哦——幽靈什麼的才看不見。」
敦誌全身僵直了。
是自己一直在念叨的話。
明明是一定要聽的內容,卻怎麼也不想聽。一股想塞住耳朵的衝動湧起。
「敦誌君,討厭自己嗎?」
「那……」
胃裏像塞了塊石頭般沉重。
「我不會原諒你的。」
菲歐娜揪住了他的衣襟。
「小依一直很珍視敦誌君,要是敦誌君不重視自己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和雹一郎正好相反——語氣可怕卻又充滿溫情的聲音。
退縮的想法,動搖了。
伍
直到穿過宅邸的正門時,走了相當一段距離。乘車時並沒意識到有這麼遠的。
離開森林般的宅院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白。
明明沒睡卻感覺神清氣爽。
再步行片刻就回到了認識的地方。
——說起來,就在這附近吧。
民居隔牆之間的狹窄參道,佇立在溫暖的陽光中。裏麵就是和依一起去過的,祭祀著土地神的神社。
敦誌自然地挪動了腳步。
要是直接回家,之後怎麼辦。要是去學校,那個巨大的妖怪會出現嗎?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幹脆自己——這一想法剛剛產生,便想起菲歐娜的話而將其碾碎了。
敦誌沿著鋪滿玉砂利的參道前進。畢竟隻穿著襪子,偶爾會被尖石紮到腳。
青苔的味道,跟那天晚上一樣。
敦誌站在前殿前麵。
在柔和的陽光中,神社看上去完全是另一座建築物。注視著就讓人心境平靜。
本想參拜一下的,可惜錢包被會長搶走了,沒有帶著。
又考慮了各種事情。
會長平安無事嗎?
要是和公園水池裏一樣的話,牛鬼逃跑時咒術就該解除了。現在應該回家睡覺了吧。
應該不會再操縱她了——對牛鬼來說沒有必要了。那家夥已經搶到了鬼眼,即使有護身符也會被他看見。
護身符麼。
結果,自己隻剩下這個了。
敦誌拉起係在脖子的細繩,將護身符從胸前抽出來。和紙做成的人偶嗬嗬地笑著。
盡管沒有香錢了,敦誌還是握緊護身符祈禱著。
「希望……能讓小依從我這種人的話語裏解放出來。」
希望能將咒術消除掉。
這一願望不假思索就隨口而出。並不是放棄了自己的安危什麼的。
後悔的心情越來越強烈。
陸
已經徹底早上了,敦誌和上班上學中的工薪族和學生們擦肩而過。
他們都以驚訝的神情看著敦誌……
沒辦法。
夾克和褲子都傷痕累累。提包一個沒帶,而且連鞋都沒穿。隻穿著在砂石路弄髒的襪子。
雖然應該看不出來,其實連內褲也沒穿。
終於回到公寓前了。
崩塌的建築物與倒下的電線杆映入眼前。在黃色的圍欄中,工作人員正開始清理現場。停電通知的牌子也豎起來了。
突然注意到公寓前麵有誰站著。
她穿著高中部女子校服。
一瞬間想到可能是會長,但認真一看是另一個人。
淡紅的頭發紮往兩邊。她一看見敦誌便一躍而起,發辮也活潑地跟著跳動。
她笑容滿麵地跑過來。
「早上好——!!」
「啊……美穗同學。」
「現在正要上學嗎?呀——真巧。我恰好路過呢——難得有機會不如一起上學吧!?」
「誒?你不是站在公寓前麵麼……」
誰都會覺得是在等人吧。
難道是在等敦誌?這樣說來,之前好像告訴過她公寓的地址。
美穗抱住頭,看來注意到哪裏弄錯了。
「先、先等一下,再來一次!應該說,怎麼會從公寓的外麵過來啊!?夜不歸宿!?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變成這副樣子!?」
「怎麼說呢……」
「就像跳窗而逃,然後從屋頂摔下來的情夫一樣哦!?」
「不,不是那樣啦。」
雖說是誇大解釋,也並沒完全猜錯,現在還是先否定為好。
敦誌努力擠出笑容說「沒發生什麼需要擔心的事啦……」,美穗還是搖搖頭。
「當然會擔心啊,穿成那樣,還露出那種表情。」
「哈哈……看來我的表情非常糟糕呢。」
總是會被人這麼說。
「沒事嗎?」
「啊啊。」
「要去嗎,學校?」
「那個……」
夾克的袖子被捏緊了。
美穗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怯怯地仰望著敦誌。
「我是一個,什麼都不了解的笨蛋,也許有許多事情都沒有注意到……」
「美、美穗同學……?」
被濕潤的雙眼盯著,這種時候心跳不由就加快了。
「你記得我們初次見麵的情境嗎?」
「是在大講堂吧。」
「嗯。身材高大,手足修長,覺得很帥哦。」
「哎、誒……是我嗎!?」
「而且會好好聽我說話……敦誌君很溫柔呢。所以一定,討厭我這種輕浮的女孩子吧?」
「不,那個,說討厭什麼的……」
——這,難道就是,是那個吧?我,難道在聽著不得了的內容?
美穗連耳根都染成了通紅。
「隻是有時,會覺得你和大家有點不同呢。」
「很、很奇怪嗎……」
「感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是、嗎?」
被美穗緊緊盯著,敦誌也無法移開眼神了。
「敦誌君,還、好吧?」
「嗯……」
「要去、學校嗎?」
再次聽見這句話,這次沒法搖頭拒絕了。被上湧的血氣衝昏頭腦了嗎,不知道該怎樣應對。
美穗扯了扯敦誌的衣袖。
「這個樣子上學不行吧。書包也應該在房間裏?」
「大概……」
「去準備吧,我會幫忙的。」
「誒。」
「呐、呐,讓我到你的房間也行吧?在外麵等太無聊了。」
「啊……嗯。」
敦誌被推著進了公寓。
乘上電梯後,偎依過來的身體傳來的溫度,讓敦誌的頭腦一片混亂。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不覺到了四樓。
走出電梯,踏入走廊,步向自己的房間。
敦誌注意到,貼著自己的美穗肩膀傳來的顫抖。
「怎、怎麼了?」
「啊哈哈……可能有點緊張了呢。進入小智之外的男生的房間,還是第一次呢。」
「這樣啊……」
「覺得我是來玩的麼?」【遊んでるとか思ってた?,雖然這句話很簡單,不過沒確定是什麼意思】
「誒,不是!沒有……那麼想過。」
敦誌打開了房門。
柒
房裏響起了水聲。
門內一側便是淋浴間。在單薄的門扉對麵,傳來了淋浴的聲音。
「咦?」
浴室門前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是水森學園高中部的女子校服。
還有黃色的緞帶。
『噢噢,你回來了……?』
淋浴的水聲停止了,裏麵傳出有點含糊的女聲。
難道是,敦誌想起。
浴室門推開了。
會長探出臉來。
一頭濡濕的長長黑發,流淌在圓潤的香肩上。沾在柔滑的肌膚上的水珠微垂欲滴。
她露出少年式的爽朗笑容。
「哎呀——一醒來發現你已不在了,都早上了還不回來,我很擔心哦?總不能連門也不鎖就回家吧,一直在等你呢。」
視線略微從她的肩膀下降,可以隱隱約約看見的曲線,讓人遐想掩藏起的膨起。呼之欲出的圓潤曲線。
「裸身麼!?」
「嗯。抱歉,先借用一下浴室。剛好身體的味道有點、呢……哈哈」
說著這個的會長臉頰染上一絲緋紅。
——這個害羞點微妙地錯位了吧!?
確實會長一直被操縱著,也許連洗澡的機會也沒有吧。但是該害羞的不是這裏吧。雖說看不見,但是也不用裸身和男生說話吧!
敦誌感覺心髒快要不對勁了——還是說,自己才是有問題的一方?有點喪失自信了。
「啊啊,不,要使用浴室嘛……我完全不介意的……」
視線前方還落著被扯破的敦誌的內衣。
——這是什麼情況?
這不看起來就像會長留下過夜了麼。而且還一直在等自己回來。不過也不算說錯。
敦誌察覺到來自背後充滿殺氣的視線。
冷汗直流。
「……不是這樣的。」
「會長在敦誌君的房間……會長在敦誌君的房間……會長在敦誌君的房間……會長在敦誌君的房間……會長在敦誌君的房間……」
瞳孔放大的美穗,反複嘟噥著同一句話。
有點可怕。
「啊哇哇,請不要誤會雖說過夜和等我回來是事實但並不是美穗同學想象的那種讓人難為情的關係我和會長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哦!?」
一口氣說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
「嗯。你明白了嗎!?」
「就為了讓我看見這一幕,才將我帶到房間的啊。」
「完全沒在聽——!?」
在敦誌的慘叫結束之前,美穗已經飛膝一蹴!
「咕喔啊!?」
毫無準備動作的一擊直接命中心窩,敦誌身體幾乎彎成了直角。
啪嗒跑開的腳步聲。敦誌忍痛抬起視線,隻能看見已經衝向樓梯的美穗的背影。
「敦誌君這個,笨蛋~~~~~~!!」
她的聲音響徹了走廊。
會長少有地發出了不鎮定的聲音。
「抱、抱歉。似乎是我犯了什麼重大失誤?」
「不會……都是我的錯。」
「不用追上去嗎?」
「……也是呢。大概,還是會傷害到她的。就這樣比較好。」
盡可能還是不要將美穗卷進來比較好。
冷靜考慮一下,有可能不是會長而是牛鬼在等自己回來。帶著美穗回來,簡直是愚蠢的做法。
「我真是太沒用了。」
「放心吧,比起連這種想法都不會有的人,已經可靠多了。先不說那個,現在比起討論觀念的話題,還是想先討論點具體的問題。」
「……啊,好的。那樣的話,你洗好之前,我在外麵等著。」
「嗯,就這樣。」
捌
會長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在敦誌麵前坐下。當然現在穿著校服,而不是裸身了。
「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什麼問題?」
「我做了什麼?花了很長時間尋找你的下落,最後終於到達你的家時,都可以朦朦朧朧地記得……」
「看來是的。」
「啊,說起來,有件事必須向你道歉。那、那條內褲……」
她紅著臉道歉,敦誌也難為情起來。
「……請忘掉吧。」
「抱歉。」
為了拭去兩人間尷尬的氣氛,敦誌問起「還有其他記得的事情嗎?」。
「呼嗯……自從看著你從陽台跳下後,記憶便中斷了。不管如何都給你添麻煩了呢。」
「請不要在意。從陽台跳下是我自己擅自決定的。」
她隻是受到牛鬼的操縱,並沒有做錯什麼。
「為什麼要跳下去呢?」
「呃、那、那是因為……想飛起來還是說……比起那個!會長,聽說你從周五晚上就沒有回家了。這樣沒問題嗎!?」
「今天是周幾?」
「周一……不,已經是周二了。」
她露出驚愕的神情,然後托著眉間小聲說著。
「果然隻能懷疑自己不正常了麼……嘖。」
「不,其實……」
本想說明真相的,但談到幽靈的話題,要是她不相信就毫無意義了。還是改變話題吧。
「……和家裏聯係了嗎?」
「還沒。」
「學生會的各位也很擔心,還是快點聯係比較好哦。」
「沒錯。能借一下電話嗎?」
「啊,不好意思……」
房間的角落,躺著一台已經成為廢品的手機。
「這個不能用嗎?」
「泡過水後已經壞掉了。」
敦誌撿起掉在手機旁邊的錢包。扔掉變成破布的內褲。雖然現在才收拾。
會長戳戳手機,說著「原來碰到水之後會壞掉啊」。看來機械白癡的傳言是真的。
「總之還是先回家為好吧?」
「不。去學校吧。」
「不回家嗎!?」
會長颯爽地站起來。
「記憶先不說,身體上並無問題。從學校打電話,既能聯係到家裏,也可以出勤。還能和學生會成員見麵。各方麵都更有效率。」
「哈……」
「還要照料屋頂的花壇呢。」
「真是忙碌呢。」
這個人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地努力,並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而從不懷疑。
這樣的她卻忽然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哈嗚~」
「會、會長!?」
她一頭趴在地毯上,一動不動。
咕~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