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便自顧自的做起了自己的事,小鷗一直跟在我旁邊,時不時的輕輕喚一聲“老師”。
“你沒事做嗎?沒事做就早點打包回家去。”我終於受不了,轉過椅子望著他。
“您生氣了嗎?”他好像鼓起多大勇氣,向前走了一步。
“你說呢?”我笑道。
“您生氣了。”他尷尬地笑笑,吞了下口水。
“嗯。所以聰明點,不要來惹我。”我站起來,推他出了我的房間,“自己畫畫去。”
“老師,我。。。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他站在門口沒有離開。
“你不知道。你說對不起隻是因為我生氣了。孩子,沒必要,真的。”我關上門,“去把今天課堂剩下的圖畫完,畫好給我看。”
我叼著煙,站在窗口,漫無目的的吐著雲霧。
其實我不太清楚自己現在的情緒。當然,這小鬼在課堂上的出言不遜確實讓我火大,但看到他被人甩了一耳光,我竟動手打了同事。當時那小子臉上的印記簡直讓我怒不可遏,但現在想想,我打他的時候不一定比這下手輕,甚至,如果當時吳老師沒有動手,而是我直接把小鷗拖回家,我應該已經動手了。所以,我隻是不能忍受別人傷害他嗎?而源於我的傷害,我會覺得完全沒有問題?這種想法,有些變態。
頭疼著,吳老師打了電話來。
“張揚,沒事了,那小子竟然打電話來給我道歉了,我還真怕他去把事鬧大呢。哈哈。”
“哦?”我一愣,不會吧?!“你不是還說人家孩子是瘋狗嗎?這麼快給你低頭?”
“咳,我,我那也是話趕話,你也知道我這人說話就是不經過大腦。那小鬼,也沒吃虧,嘿,拉我摔一跤的時候還咬了我一口,這牙印啊,嘖嘖。”他笑道,看來他確實在擔心著今天的事,如今心中的石頭可算是放下了。
“嗬,再聽到你對孩子們說那麼難聽的話,我先去周總那裏投訴。”其實我對他那些侮辱的言語很是不快。
“不會了不會了,咱都是混口飯吃,恩恩,要放低姿態,我懂得。”
放下電話,我想了想,不由自主的笑了下。
一個多小時以後,小鷗敲敲門,說畫好了。
我開門,跟他回到他的房間。
“嗯,顏色總體不錯,但是完成度不夠高。”我指了一下畫麵中的一個大蛋糕,“兒童插畫不需要太多的細節刻畫,但必要的完成度還是要有的。比如這裏,上麵都是奶油,在邊界加幾筆高光,馬上就不一樣了。”說著,我拉過畫板,抹了幾筆。
“嗯。”小鷗站在一邊看著。
“畫這麼一個大蛋糕,餓了?”我放下畫板,摸摸他的頭。
“沒,沒有。”他垂下眼睛,“老師,你到底有沒有原諒我?”
“我正在努力克製。”我歎口氣。
“啊?”他呆了一下,迅速從旁邊抽出好久不見的油畫筆,“不要克製了。。。這種感覺,我好怕。”
“我說過,這個隻為學術問題服務。”我拿過筆,插回筆筒,“何況,我可不敢打你,免得被咬掉塊肉。”
他沮喪的垂下頭,“不一樣。他不是您,我不能忍受。”
心裏一陣顫抖,卻還是笑著說,“有什麼不一樣?都是老師。”
“好。我知道了。”他轉過身,低低的說道。
“知道?知道什麼了?”我一愣,掰過他的身子,見他睫毛上又掛了水珠,“又哭!眼淚給我憋回去!”
低聲吼了一句,嚇得他眼睛眨了一下,滾下幾滴眼淚,我用力給他抹去,卻忘記了他嘴角的小傷口,他眉頭皺了皺。
“哎呀我忘了,疼嗎?”我連忙捧著他的臉觀察。
“不疼。我活該不是嗎。他打我是應該的。張老師,您打的比吳老師疼多了。這一巴掌算什麼啊,要是,要是下次再不小心惹怒了他,他要怎麼打我受著就是了。不當瘋狗一樣咬人了。。。”他聲音不大,卻機關槍一樣打出一串話語,刺的我心裏陣陣難受。
我一把摟住他,“你這個小鬼。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看你委屈的。什麼瘋狗,這種話下次誰再這樣說你,我就撕爛他的嘴。”
“我不知道您什麼意思。您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嗎。”他埋在我胸口低聲說。
“我,”我被他問得一愣,“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一樣,也不應該打你。。。所以,我在克製。你不要往槍口上撞。”
“就撞槍口了,您開槍吧。”小鷗抱住我,“您和他不一樣。就像我和瑩瑩不一樣。”
聽他這麼一說,我差點笑出來,按著他的肩膀推開他,“我這麼斃了你,你會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吳老師說兒童插畫好賺錢,畫起來又簡單,不像奇幻類的寫實畫風畫了很多細節都是肉包子打狗,能買個好價錢的太少。又說兒童插畫可以陶冶情操,挖掘人心童真的一麵,奇幻類的插畫畫的都是妖魔鬼怪,要麼就是□□。。。”他撅起嘴,“我說你要說錢就說錢,還說什麼陶冶情操,還要詆毀別的作品。。。”
“嗯,繼續說。”難得他在挨打之前就這麼坦白的交代事情經過,我饒有興趣的聽著。
“我。。。”他抬眼看了我下,“我堅持的東西不多,所以,強硬了一些。我,我以後會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在大家麵前那樣頂撞他,是我不對。”
“好,反省出了一半。”我搭著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坐在床上,“我再和你講講另一半。”
“您說。”他順著我的胳膊靠過來。小東西,哪有一點聽訓的樣子。
“藝術和商業是很難兩全的。每一個從事文化產業的人都要在其中尋找平衡點。有人選擇藝術至上,有人選擇金錢至上,這兩種選擇不分貴賤。當然,很少有人能真的做到完全寬容的對待另一種選擇,隻是你,我的學生,我希望你往這個方向努力。狹隘的心胸會阻礙能力的發揮。吳老師雖然更注重經濟效益,但也想保證一定的藝術內涵。如同我畫自己喜歡的畫,也要考慮它是否賣得出去。”我慢慢的說著,停下來看了他一眼,他低下頭,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摩挲,我知道他聽進去了,“吳老師這個人說話是高調了點,但教你本事還是綽綽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