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靉一行人回到東陵郡府時,天正午時,東陵矞聽見下人來報說郡主回來了,立刻起身去接。卻隻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孫女兒被思鋤扶著,一步步穿過長廊穿過涼庭朝自己走來。此時東陵靉雖已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長發也束好了,但在東陵矞眼裏,這個垂頭喪氣的女孩兒實在是同他趾高氣昂、精神百倍的靉兒不甚相同。
他迎上去,才一聲“靉兒”喚出口,東陵靉便撲上來哭喊著“爺爺”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知道她受了委屈受了苦,心疼得不得了,除了拍著她的後背,說著“沒事了、沒事了”,也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這樣哭完一陣,東陵靉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了下來。東陵矞牽她到廳內,那兒已經布了滿桌的菜,隻等她回來。東陵靉卻吃不下,她擺擺頭,說累,想要回房。
思鋤便上來,扶住她,道:“郡爺,郡主一路顛簸,風塵仆仆,恐怕沒有胃口,不如梳洗休息過後,再用膳。”
東陵矞覺得有理,點點頭,交代下人好生服侍,又叫管家去請官醫,等郡主梳洗完後,好生查看。
東陵靉沐浴完穿上自己的衣服靠在自己床上時,才真正覺得自己回了家,才真正安了心。官醫檢查完她的身體確定並無大礙後,東陵矞才徹底放了心。他坐在東陵靉床邊,喂水喂藥皆親自動手不願假手旁人,失而複得與有驚無險的慶幸占據了這個老人所有的思想。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寶貝,一想到此次若有任何差池,那種心有餘悸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東陵靉乖乖地喝水乖乖地吃藥,看著爺爺銀白的頭發心中不忍極了——她當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一門心思地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是爺爺所希望的。她太高估了自己,也太無視了爺爺對自己的愛護。
“爺爺……”她喝完了藥,小聲開口道。
東陵矞卻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替她拉拉被子,慈祥地笑著道:“什麼都不必說,爺爺都明白。明白你為何隻身進都、明白你心中所思所想。”他溫厚的手掌撫上她的頭,像小時候無數次的溺撫,“我的靉兒……也長大了啊……爺爺很欣慰、很欣慰……所以不要內疚,不要自責,隻要你平安,隻要你平安……”
這些話,加上爺爺日漸老去的容顏與體魄,又惹得東陵靉鼻頭發酸,若不是思鋤突然進來傳話,她恐怕又要抱著爺爺痛苦一頓了。
可東陵矞才接回出走的孫女兒,似乎並不想處理外事,吩咐她有什麼事讓歐陽先生先去照看。思鋤卻上前來附耳又說了幾句,東陵矞的臉色立刻突變,滿腹心思地看了東陵靉一眼,交代她好好休息晚些再來看她,便不耽擱,立刻出了房。
東陵靉看著爺爺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一揪,且覺不妥,拉過思鋤來問:“出什麼事了?爺爺怎麼急得那樣?”
思鋤看了看她,欲言還退,卻又明白瞞不住,道:“王都來了信使,要見郡爺。”
“王都?”東陵靉疑道,“來做什麼?又找爺爺做什麼?為選舉人的事麼?”
“……”思鋤卻不再回答了。她眼神凝重地看著東陵靉,含糊兩句,招了下人進來服侍她睡覺,自己卻出去了。
東陵靉的精神也不是太好,並沒有看出思鋤的異常,況且思鋤向來深沉,任何事都不會溢之於表麵,所以她無從起疑,頭挨上枕頭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去了。
東陵矞與歐陽鎮子接完信使宣的旨意後,卻再也無法心安。思鋤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留下斟茶伺候。信使來時,她便知來者不善。一字一句地聽完旨意後,她即更加明白,該來的,終歸是要來了。
——“王世子殿下於三日後駕臨東陵城,著,爾等恭啟迎候,不得有誤。”
世子此次來,可謂路人皆知之心……思鋤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卻偏是那當事的人,仍舊懵懂無知,不知命途將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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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陵靉回來後便執意將驚兒從馬場接回郡府,思鋤拗不過,心想接回府來總比她老是往外麵跑要好,尤其經過了上次之事,她的警戒之心便更強了。於是驚兒有幸進入了郡府的馬廄,而且每天由小郡主親自喂養,身份地位與日俱增。
東陵靉隻有在喂它時,才能確定自己前幾日所經曆的事情是真真實實的。隻有它,陪著她度過了那幾天,也隻有它……知道他。驚兒像是她的目擊者,替她確認,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一場荒誕的夢。
她將那枚令牌掏出來——她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叫思鋤發現她藏了這麼個東西在身上;一邊磨蹭著令牌,一邊同驚兒說話:“驚兒啊……姐姐有話就隻能對你說了……因為隻有你認識他呀……那個家夥……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很討人厭啊?你看他害你跌落了山崖,又害你受了傷……還企圖吃你的肉!……可是……可是……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人都走了……為什麼還要留塊破牌子給我呢……?你說他……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說到這兒,她忽的停下——自己在說什麼呢?!怎麼會說出這些話?!什麼“什麼意思”、什麼“一點點的”?!她擺擺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又亡羊補牢地衝上去捂住驚兒的耳朵:“你沒聽見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剛剛說的都不算知不知道!噓!”而驚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