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聚光傘把溫暖而刺眼的光線投射在我的身上,我正襟危坐在方凳上,身後是紅色的背景布。
“頭偏左一點,肩膀放低些……”女店主按她的規格修正著我的身體姿態,不時把相機舉在眼前,審視鏡頭裏麵的畫麵效果。我的臉有些僵硬,不知道微笑是由哪幾塊臉部肌肉合成的,我正試圖調試出一種合適的微笑,好留作影像。菲桐在我們忙碌的攝影師後麵,抿著嘴偷偷笑。我知道我的樣子一定很滑稽,每次照相,我都是無所適從,很不習慣刻意去調整肌肉的狀態來迎合鏡頭,而且,我很不喜歡自己看到的自己,覺得那真是一個奇醜無比的陌生人,這種感覺讓我很討厭照鏡子,特別是大鏡子。
強烈的閃光無聲地爆炸開,那短暫的一刻,除了無邊的白光包圍著我,我看不到任何東西。
小孩哼哼了幾聲,尖聲哭了起來。女店主心裏挨不過,放開鼠標,把小孩抱在懷裏,顛了幾下,小孩又安靜下來,小腦袋開始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同時,年輕的媽媽抓緊在電腦前忙碌。
這時,進來一個瘦削的男子,他的身材不高。
“我來。”他走進曲尺形的櫃台,說。
女人抱著小孩,從電腦前的凳子上站起身。男人坐在她的位置,手腳更麻利地做起來,女人收住眼神,看著自己臂彎裏的孩子,挑著眉毛,依依呀呀地哄著,小孩咯咯地笑出了晴朗的乳音。
菲桐很羨慕地看著。
很快,三張兩寸紅色背景的登記相打印了出來。菲桐端詳一番,說:“你啊,怎麼一照相就不會笑了呢?平時笑起來,多爽朗,多自然。”
照片上的我,的確笑得很僵硬,是一種失去了笑的精神和愉悅的牽強的做作。我不知道自己何以一麵對鏡頭的時候,便失去了真實與自然,顯得那樣局促和矯扮。看來,我刻意裝不出一個自己,哪怕是一顰一笑。
“能湊合就行了,再說,個性鮮明,區分度一定很高,完全符合登記相的要求。”我給那張自卑的相片打了個自覺得意的圓場。
“也隻有你能說。”菲桐反擊道。
我們付了錢,正要走,菲桐說:“還有合影呢?”
“算了吧,這樣的天氣。”聽我這樣說,菲桐抬眼看看天,看看橫在眼前的街道,終於作罷。
天色有點昏暗了,空中灰朦朦的,似乎大雨將至,也或者是天色本來已晚的緣故吧。小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都撐著傘,默默地走,鞋的硬底擊在水泥路麵上的聲音也可以聽得分明,啪啪的,不緩也不急。我撐著傘,菲桐挽著我的手臂,頭倚靠著肩地往回走。
“我想結婚了。”菲桐沉浸在一種情緒中,輕言慢語。
“嗯。”
“這樣,我們就可以有一個小孩了。”
“嗯。”
“生活苦一點也沒關係。如果是一個女孩,我會把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如果是一個男孩,一定是一個皮膚黑黑的黑小子。”
“嗯。”
菲桐亮出她瘦長的手掌。
“等你放暑假了,我們就去拍婚紗照,年前,我們就擺喜酒。”或許,這樣的話,早就憋在我心底很久了。
菲桐放下了她的巴掌。“再不照,我可就老了,今年都二十八了呢。”
“嗯。”我的鼻腔根部蹦出一個嗯字。菲桐說出了我最怯於麵對的事,那一切,很近,又很遠。
我們都不再說話,隻依偎著靜靜地走,眼睛看著街道的最遠處。窄窄的街道,在我心裏,忽然覺得好長好長,平坦而曲折,延伸到看不見的遠處。
大的雨點開始落了下來,砸在傘上,啪啪直響,今世前生的雨幕仿佛全垂在眼前,前麵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