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景成六年三月,秀女大選,凡朝中官員家中十四至十七歲未曾婚配女子,暫停婚嫁,取身家清白、品行上佳者以充後庭。
因皇後已有身孕,多有不便,此番選秀便由太後主理,免去了禦前看選,隻取名門閨秀,經由宮中女官,查其素日風評,觀其舉止進退,容貌端正倒在其次,未及半月,便已擬定人選,隻待內侍省登記造冊,經由皇後審查,新晉妃嬪便可正式入宮。
三月十六那日,方過卯正,便陸續有五輛馬車停於安禮門前。
依製,新晉妃嬪當於卯正到達安禮門,卯正初刻清點所攜妝奩,查看是否缺失及違製,而後按位份高低,依次入宮。
今次入宮妃嬪共有六人:
從三品禦史大夫邵賦之之女邵容雅,冊封正四品美人;
正四品工部侍郎胡建方之女胡嬌娜,冊封正五品才人;
正四品禮部侍郎沈思謙之女沈璧歡,冊封正五品才人;
正五品寧遠將軍江士俊之女江雪靜,冊封正六品寶林;
正五品徐州別駕柳清寬之女柳靜煙,冊封正七品禦女;
從六品雲州司馬蘇林瞿之女蘇文如,冊封正八品采女。
典引唱罷妃嬪名單,一應物什清點妥當,卻遲遲未見新人中位份最高的邵美人。
胡才人、沈才人與江寶林本就是京中官宦之女,平日裏詩會賞景亦或是馬球競技,皆常有相見,也有幾分熟悉,等候之餘,三人便聚在一處閑聊。柳禦女自知一時間怕是難以與之相熟,便想著同蘇采女多幾分親近,奈何蘇采女性子內斂怯懦,隻交談幾句,便無話說。柳禦女心下無趣,隻一人在旁站著,側耳聽著一旁三人的閑聊。
眼瞧著卯正初刻已至,方見一輛馬車從拐角處緩緩而來,車中不時傳來隨行丫鬟的囑咐,“穩當著些,若是顛著了我家美人,可饒不了你。”聲音不高,隻因著橫街幽靜,眾人倒也聽得分明。
江寶林一聲輕笑,“這還未曾入宮,娘娘的架子倒是先端了個十足,若是主子也就罷了,偏生還是個丫鬟,這般張揚,也不知是做給誰看。”
蘇采女聞言倒也覺得有趣,細細打量著江寶林,一身胡服幹淨利落,平添了幾分英氣,卻又將其玲瓏有致的身形發揮到了極致,略施粉黛,以墮馬髻配之,雖不驚豔,卻是萬種風情盡藏眼底,方才驚覺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許是因著出身武將之家,言辭直率,自己雖對邵美人亦心存不滿,卻也不敢直言,不過借著江寶林的打趣,一笑罷了。
柳禦女倒是瞧著緩緩而至的車馬,頗有幾分期待,“聽聞那邵美人貌若天仙,在長安城中久負盛名,隻可惜妹妹隨家父在外任職,始終無緣一睹真容,不知當是何等的風姿氣度。”
胡才人淺然一笑,“人如其名,容姿端雅,隨身的侍婢也甚是忠心。江妹妹一番戲言若是叫鶯歌和妙言聽了去,怕是少不得要與你爭論幾句。”
沈才人亦笑道,“不僅主子人如其名,兩個丫頭也是人如其名,似是養了兩隻鳥兒般,一個聲如黃鶯,一個妙語連珠,也虧得邵姐姐好性子容著她們。不過邵姐姐貌美,又是個隨和的性子,配兩個潑辣細致些的丫鬟,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江寶林撇了撇嘴,雖麵無慍色,卻是帶著幾分不屑,“忠心自是好事,可總該知道個輕重。防著那些個浪蕩子也就罷了,大家都是官宦家出身,便是官品矮著邵禦史一頭,也還不至能叫丫鬟欺負去了,不過仗著得主子幾分寵,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架子端的比小姐還足,知道的說是主家隨和,不知道的還道是惡仆欺主,平白的壞了邵禦史的名聲。”胡、沈二人知其素日裏瞧不慣鶯歌與妙言的做派,連帶著與邵氏也逐漸疏遠,眼瞧著馬車將近,沈才人低聲道,“犯不著同一個丫鬟置氣,日後生受的終究是她自個兒。”而後便也未再多言。
車夫小心地駕著車,終是四平八穩地停於安禮門前。鶯歌打著簾,妙言由車廂內走出,利落的跳下車,不過十三四歲,相貌不俗,眉眼間更是透著一股伶俐機敏,將小凳放好,小心地將邵美人扶下了車。
邵美人一身石青上襦配著縹色的下裙,用的是當下京中時興的聯珠小團花紋的妝花緞,竹青絲線繡製的忍冬紋壓著裙角,配著櫻草色的披帛,及笄之年,神情舉止間雖還有幾分稚嫩,眉眼顧盼裏卻已漸顯風華,衣裙素雅端莊終究難敵青春正盛,隻娥眉淡掃,略施粉黛,便足以叫人見之難忘,方知其美名並非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