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像在看著王安仁,又像是望著遙遠的天際,突然說道:“在這世上,我要殺的人,從來沒有殺不了的時候。你是我的對頭,種世衡是我的對頭,範仲淹是我的對頭,龐籍呢……也勉強算是個對手。西北有你們,對我進取關中的確造成了很大的阻礙,但我不會派人暗殺你們。因為我尊重你們。一個好的對手,是值得我來珍惜的。”
王安仁有些詫異,從未想到過元昊是這般念頭。
“我也知道,很多時候,殺戮並非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我從不希望殺了你們,你們都是這天底下少見的奇才,我要統一天下,更希望你們能幫我。如今我的部下已殘缺難全,我需要補充新鮮的力量。”元昊話題一轉,凝望王安仁道:“你若能幫我,你從今天開始,就可以坐在楊守素的位置上。這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一件事!”
元昊言語輕淡,但說出來的話,沒有誰會懷疑。
夕陽已要沒入天際,那殘留的餘輝照在王安仁的身上,拖出道長長的身影。
那身影也是正的。
王安仁雖軟弱無力,可腰身還是挺得筆直。他若答應,當然能活命;他若答應,在夏國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若答應,比不答應要強上萬倍,可他還是隻說了三個字,“不可能!”
殘陽已落,整個天都殿籠罩在夜幕中。
無燈,夜蒙蒙。
元昊沒有命令掌燈,沒有人敢自作主張。殿中人影已暗,隻有兩雙眸子熠熠生光,一雙滿是大誌,一雙滿是決絕。
沒有憤怒,沒有怒吼,許久後,元昊才平靜道:“你可知道你為何到現在還渾身無力?”不聞王安仁回答,元昊道:“你還記得彌勒教吧?”
王安仁當然記得,若非是詭異神秘的彌勒教,他還遠遠不能到了現在的地步。
“趙允升當年要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就過來找我。他說他聯合彌勒教,費盡心思,研究出一種可迷失別人心智,隻要服用下去,可讓人供我驅使。”
王安仁想起當年百姓的慘狀,暗自心寒。
元昊道:“我被他說動,因此派拓跋行禮等人到中原,借彌勒教之名,試藥物之效果。”
王安仁咬牙道:“你為了試個結果,就讓千餘百姓死於非命?”
元昊淡然一笑,“曆代開國君主,為千古之業,殺人難以盡數,區區千餘百姓算得了什麼?天下或許是有德者守之,但一定是有能者居之,弱肉強食,本是天循之道,我若能以這千餘百姓的性命,換取天下一統,或許比別的開國君主要慈悲很多。”
王安仁嗔目,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元昊又道:“不過事有不巧,藥物研製,隨著我部下的死,趙允升的計劃就難以實施,我本待再找旁人,不過終究放棄了這個計劃。”
王安仁略有奇怪,不由問:“為什麼?”
元昊道:“我要一統天下,就要統領天底下的英傑,而不想統領那渾渾噩噩的蠢才!那種行屍走肉,我要之何用?不過當年從趙允升提供的方子裏研究出一種藥物,我叫做英雄醉……很奇怪這個名字吧?”說罷哈哈一笑,笑聲中有說不出的嘲諷之意,“趙允升當年提供那迷失人心智的方子,本是經你宋朝大內一種叫美人醉的方子改進。你可知道那美人醉是做什麼用的?”知道王安仁不會答,元昊解釋道:“你大宋皇宮的天子九五之尊,不容侵犯,這美人醉本是給那些不聽話的妃子使用,以供天子為所欲為。”
王安仁苦澀一笑,說道:“這方子倒很有用。想必沒藏訛旁鏈子槍尖上就塗抹了這種藥物,他雖知殺不了我,但能傷了我就算大功告成了?”
元昊撫掌笑道:“你終於想通了。這世上本來有很多事情,不靠武功來決定!其實當年在永定陵要殺趙禎的不是我,而是野利旺榮。我要殺趙禎易如反掌,用不著那麼費事,你可知道我為何不對他下手?”
王安仁搖搖頭,終於發現元昊的思想讓他難以捉摸。
元昊淡淡道:“我不殺他,因為他活著更有用。大宋缺英雄,卻不缺皇帝。你王安仁死了,大宋很難再出第二個來。但趙禎若是死了,趙家立即就有人旁人接替皇位。趙禎優柔寡斷,性格不堅,本是無能之輩,他有什麼資格坐在你們的頭上?難道隻因為他姓趙?”又是一笑,元昊諷刺道:“可就是他一人,就讓你、範仲淹、種世衡等人,英雄無用武之地。種世衡遇難,他可曾想過去救這功臣?你王安仁為他大宋奮戰多年,他對你如何?你還不是被他百般猜忌?被那些文人不放在眼中?範仲淹對大宋如何?可趙禎為了趙家江山,不久前已將範仲淹罷免,再次外派京城。”
王安仁心頭一沉,知道元昊不必說謊。範仲淹是宋廷變法的中流砥柱,範仲淹罷相,變法一事,終究成了鏡花水月。
黑暗中,元昊一雙眸子咄咄,還是盯在王安仁的臉上,說道:“大宋朝廷,多是無能之輩,可對爭權奪利頗為熱衷,眼下大宋腐朽,民不聊生,饑民多起,他們害死的人,又豈比我少了?可笑堂堂一個範仲淹,不用我對付,隻要石介的一封信,就讓他疲於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