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世衡眼中好像有絲笑,神采漸去,嘴唇喏喏抖動,再說什麼已是極為輕微,王安仁附耳過去,聽種世衡道:“我一直……很窮,窮得給孩子……買鞋的錢都沒有。”
王安仁聽到這裏,想起包拯當初所言,想到種世衡的兒子種診、種愕年紀尚幼,心中早道:“老種,你放心,你的兒子就和我王安仁的兒子,我定當好好照顧。”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不必說,就像種世衡沒有囑托。因為很多事情本不必說,該做的就會做到!
“可……後來我發現,西北……有些人……連腳都沒有。”種世衡微弱道:“自那以後……我就想讓……西北的百姓……都有鞋穿。”
王安仁隻是點頭,可不解種世衡為何臨終前要說這些事情?聽種世衡又道:“我比你……幸運多了,你很委屈,我知道。可……這西北的百姓……都在看著你,以後……苦了……你。”
冰冷的手落在了王安仁的臉頰上,王安仁咬牙道:“老種……”話未說完,那隻手落下下去。王安仁一把抓住下落的枯手,腦海已一片空白,突然撕心裂肺的叫道:“老種!”
屋內眾人見狀,早已跪倒一片,淚流滿麵道:“種大人……”他們這一拜,不為官職,隻為心中那難以言表的尊敬和感激。
種世衡微睜的眼已僵凝不動,帶著笑的嘴角又有分憐憫。
有風過,吹拂著窗外的楊柳枝條,飄飄蕩蕩,不知所依。
那未閉的眼眸雖不再轉動,可那幹涸的眼角驀地迸出了兩滴淚,晶瑩剔透。
王安仁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他雖心酸,但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走出了房間,院外之人早已跪倒,哀念那個看似油滑,對他們卻是情義深重的種世衡。
消息傳了出去,細腰城已哀聲陣陣。
痛哭的人不分漢人、羌人,不分男女老少。王安仁聽了,心中忍不住想,“這細腰城的百姓,有誰沒有受過種世衡的幫助?或者這西北的百姓,有誰不念著種世衡?這些年來,種世衡不曾打過一仗,但他拉攏的羌人,比我殺的要多得多。這樣的一個人,其實比我王安仁更重要。”
見眾人都在望著他,王安仁知道種世衡一去,所有人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王安仁身上,略做沉吟,立即下了個驚人的決定。
“張玉,你即刻命全城的百姓準備,今日就向三川、高平、懷遠三寨撤離!你、種詁來負責這件事。”
張玉一驚,所有在場百姓亦是驚呆。
這是他們的家園,這是他們為之拚命堅守的家園。種世衡帶病來建這個細腰城,城建好了,也累倒了,種世衡為了守住這個細腰城甚至把命都留在這裏,可王安仁一戰告捷後,竟然要放棄這裏?
無人能明白。
百姓沉默,張玉沉默,就算種詁都衝出來,訝然的望著王安仁,叫道:“王公子,你說什麼,你要放棄這裏?”
王安仁保持平靜,緩緩道:“種詁,我知道你不願意,這裏的所有人都不願意,可你必須要知道,有時候要得到,必須要付出。”
種詁後退一步,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幹!”
百姓聞言,均叫道:“王公子,我們不走。你放心,我們就算拚死也要守住這裏,不會給你丟臉。”
王安仁眼中有分無奈,不待多說,張玉已厲聲道:“種詁,你忘記了你爹曾對你說過什麼?”種詁一怔,不待開口,張玉已道:“他對你說,你不要輕易懷疑你的朋友,王公子的舉動,你們或許多有不解,但你若把他當作朋友,就一定不要懷疑他!你爹才去,你就把你爹的話拋在腦後了?”
種詁臉色蒼白,忍不住摸摸臉頰,看看王安仁頭上的白發,突然跪下來道:“王公子,我錯了,我聽你的!”
王安仁急忙扶起了種詁,感慨道:“你沒做錯什麼。但我這個命令,也是情非得已。”
張玉見眾百姓還有遲疑,高聲道:“你們信不信種大人?”
眾百姓立即道:“信!”
“可種大人一生中,最信的就是王公子!”張玉揚聲道:“他信王公子,所以一直在等王公子。種大人既然信王公子,我們有什麼理由不信王公子的決定?”
話音落地,眾人沉默半晌。終於有人站出來道:“我信王公子,王公子,你讓我們撤離,肯定有你的道理。”
一人站出來,更多的人站出來,七嘴八舌道:“我們信王公子。”
王安仁輕舒一口氣,高聲道:“其實你們應該明白,種大人守地不是細腰城,而是你們。他等我來,救的也不是孤城,而是城中的百姓。”
眾人聞言,想起已去的種世衡,鼻梁酸楚。直到王安仁說出來的那一刻,很多這才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