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仁臉色黯然,吩咐袁鈞幾句,策馬入城。
這時百姓自覺的列隊兩側,望著王安仁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尊敬。
王安仁見細腰城百姓極多,心中反倒有個難題。可這時候,當以去見種世衡為重。快步到了種世衡的府邸前,那院子破落,人卻密集。
不知誰喊了一聲,“王公子來了。”眾人霍然讓出一條路來,望著王安仁的眼色中卻是激動中帶著期盼。
王安仁跨過門檻,快步走到種世衡的床榻前,見種詁跪在種世衡床頭,握著父親幹枯如柴的手,淚流滿麵。王安仁一望種世衡的臉色,見其臉頰深陷,顴骨可見,一雙眼半開半閉,竟隻有出氣的份兒。
王安仁雖有心裏準備,可一見種世衡這般模樣,已虎眸含淚。
視線模糊,透過那朦朧的淚眼,往事一幕幕的湧上……
還記得初見時,那個老者肅然道:“你很快會有個大難!”還記得後來熟悉了,那個老者嬉皮笑臉道:“王安仁,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還欠我錢。”還記得那老者摸著禿頂,商人一樣說,“王安仁,我們做個買賣,你打仗,我幫你躲在後麵練兵。”說罷狡黠的笑。
還記得太多太多,點點滴滴,如淚如血……
那個看似浮誇、算計、市儈而又斤斤計較的人兒,有太多事情讓人值得銘記。
值得銘記的絕不是他的算計!
“爹爹,王公子來了。”種詁含淚叫道:“你睜眼……看看……”
種世衡病入膏肓,早奄奄一息,可他還不去,他在等王安仁。聽到兒子呼喊,仿佛百年的那麼漫長,種世衡終於睜開了眼。
那眼中已渾濁不堪,沒了神采,但他還是認出了王安仁,嘴唇動動,似乎露出了笑,虛弱道:“你……來了。”
王安仁握住種世衡的手,顫聲道:“我來了!”
這句話,他們本不必說,因為很多話,不說出來,他們也一定會做到。可這句話,他們一定要說,因為很多話,再不說出,此生再也無法聽到。
種世衡像在笑,低語道:“你來了,可……我要走了。”
種詁已痛哭失聲,張玉眼簾濕潤。王安仁淚水垂落到那幹枯的手背上,哽咽道:“你不能走,我還欠你很多錢沒還呢。這是你我的約定,你不能失信!”
種世衡眼中掠過分光芒,卻連搖頭的氣力都沒有,“嘿……嘿……你……讓我……賴皮一次……好不好?”
王安仁無言,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種世衡神色遺憾,又道:“唉……九士終究沒有為你建好……”
王安仁截道:“已有九士,九士已經夠了,今日若非你留給我的霹靂,我破不了鐵鷂子。老種,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們已有九士,你盡力了,我隻有感激。”
霹靂以火器擅長,建起來本就是為了對付夏軍鐵騎。
王安仁道:“你……安心養病……”話未說完,聲已哽咽。
種世衡嘴角成功的露出分笑意,“好。是呀,這世上……哪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十士,不過是個好夢。我等你……因為有件東西,要親手交給你……枕下……”他掙紮下,卻動彈不得。王安仁伸手到枕頭下摸索,拿出一方折疊的手帕,展開一看,上麵畫著密密麻麻的標記,縱橫交錯。
那手帕正上方寫著三個字,王安仁見了,身軀微震。那三字竟是無麵窟!
難道,竟然是真正的曾經出現過無麵佛像的洞窟?那豈不是比敦煌佛窟還要更加詭秘玄奧?
種世衡沒有留意到王安仁的沉默,喃喃道:“我買了圖。我答應過你……要幫你找到你心裏梵天王的秘密的。”
王安仁那一刻早忘記了圖的真假,隻見到種世衡眼中的熱切。他緊緊的握著那手帕,咬牙道:“老種,你答應我的事情,都已做到了,我謝謝你。你……”王安仁無語凝噎,早淚流滿麵。
種世衡突然咳了聲,可就算咳嗽,都是那麼虛弱無力,“可是……我總覺得圖不對……這次來得……”
王安仁不等他說完,已道:“我知道,老種,我一切都知道。你不用管了,我知道的。”那淚水止不住的落,打濕了種世衡的衣襟。
種世衡似有所悟,怔怔的望了王安仁良久,這才道:“你知道?好。”說罷又要咳,可喉結竄動兩下,一口氣憋在心頭,臉色通紅。
王安仁一驚,緊緊握住種世衡的手,叫道:“老種,你不能走!”
種世衡長出一口氣,似是吐出了全身的氣力,反倒有了分精神,說道:“傻……兄弟,我……值了。我死了……還有你為我……流淚,可你去了,我就不用……為你流淚了……”
王安仁嗄聲道:“那你……不是占了我便宜。”他想開個玩笑,但那淚水忍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