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迎來得突然,韓卿迎得也匆忙,隻來得及跟曹家兄妹打了聲招呼便領常迎往客房去。常小侯爺直咂舌:“真是失禮,至少讓我跟人客套一番嘛,曹家小姐真美得讓你不舍給我瞧瞧?”韓卿睇他一眼:“你怎麼知道那是曹家的千金小姐?”常迎嘿嘿兩聲,韓卿不再追問:“罷了,我先弄清你來意再說。”
叫下人鋪床打水停當,韓卿關上門,才轉身對常迎挑起一邊眉毛:“夢之專程來探我的?”
常迎笑唾:“那倒好了!”坐下打量一番四下,說:“連客房的布置都井井有條,想來你日子過得挺自在。不過可惜了……”
“可惜了?”
常迎隻是笑,昏黃的燭火映在他麵上越發看不清神色,眼中卻是出奇的明亮。他常年都是目光飄忽漫不經心的模樣,難得今日這般認真,瞅著韓卿一眨不眨。
韓卿被瞧得一身雞皮疹子。
“夢之?”
“……你大概也猜到了,是太子要我來的。”
韓卿扯了下嘴角。
“但此行目的並非為你。”常迎倒杯水沾濕指頭,在桌麵上寫了一個“帝”字。“我是專程來接曹小姐的。”
韓卿臉色變了一瞬:“是有關立太子妃的事?”
常迎點頭。
“可曹長史是九王爺那邊的人,莫非……他答應了?”
“由不得他決定。”常迎目光微閃:“他雖然投靠九王爺,可他一雙兒女投靠的卻是你!是你給了太子娶曹惜顏的借口!”韓卿雙眉緊皺,常迎點點桌麵上還未幹透的水漬:“之所以這位老爺子暗示了好幾次太子都沒動作,是因為他沒找著下手的切入口,偏偏曹惜顏自己找上你,你說太子會放過這個擾亂端靖王陣腳的機會麼?再言……你敢說你當初留下曹家兄妹,沒存過同太子一樣的心思?”
韓卿露出一絲愧色。
“……我的確動過這個心思,但我想的是栽培曹惜緣。”
“太子隻是比你更直接一些罷了,他要的是曹惜顏,要的是和曹丞衳實質的姻親關係!”
“可這並非最好的辦法,殿下是否想過會有很多人反對這門親事?這其中的利害……”
“……嘿,這其中的利害怎麼比得過卿哥兒陪美人夜夜把酒言歡?”
韓卿一怔,隨即眉峰緊蹙沉聲道:“這話什麼意思?殿下說的嗎?他當我是什麼人?我與曹小姐隻不過是君子之交!”
“……殿下當你是什麼人?這話你怎麼問我呢?”常迎長身而起,笑得有些無奈:“卿哥兒,你與太子之間的糾葛,承緒不懂,閔渃不懂,可我懂。這也是太子指派我來辦事的原因。”
韓卿直視他,卻不語。
常迎輕聲道:“太子亦非完人,七情六欲無一不全,尤其是一個妒字——”
“夢之你錯了!”韓卿猛地擺手止住他的話,“殿下並非感情用事之輩。他要娶曹惜顏無非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以此抵消曹丞衳對九王爺的輔助力,二是借機製造更加晦暗不明的朝廷局勢令人不敢輕舉妄動。朝廷局勢越是平靜,越是能相互製約,便對殿下越有利。”說到這裏他沉默片刻,才降低聲音道:“或許我的確是促使殿下決定的原因之一,但也絕非是你所說的那樣,隻不過恰好經我之手在殿下與曹惜顏間搭上了一條線而已。”
“你未免將太子想得太冷情了。”
“……他不是冷情,他隻是……”韓卿忽然嘴唇緊抿——他隻是……清楚的知道我決不會將心放在別人身上而已……
一瞧他的臉色,常迎知道他已經不想再說,微微苦笑便轉了話題:“不管為何,如今朝中為這事已經鬧翻了天,太子要我盡快將曹惜顏帶回京去——還有你,你得回京述職。”
韓卿奇道:“我來隨州才半年就要回京述職?莫非殿下要臨時調配我去其他地方?”
“不是太子,是皇上的意思。”常迎對他揶揄一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卿哥兒,你在隨州顯了本事,快活吧?可是這樣一來你好日子就不多啦,能者多勞,能者多勞!”
——又故態複萌的開始不正經了!韓卿瞥他一眼,提壺倒茶,隻求堵上那張壞嘴。
常迎笑嘻嘻的接過去,忽然歎口氣:“真的可惜了。”他迎上韓卿詢問的視線,搖頭道:“曹小姐出塵脫俗,卻要被賠進權勢之爭中,太可惜。”憶起那月下翩然優美的舞姿,微醺嬌媚的佳人,還有乍然初見時在刹那襲上心頭的驚豔與憐愛……可惜遲了……這也都是命。
韓卿也歎聲,輕道:“我明日介紹你與他們兄妹正式認識,那時你再跟惜顏說來意吧,她今夜有些醉了。”常迎應聲說好。正事談完,他便放下擔子同韓卿一麵喝茶一麵慢聊。
那一襲優美的舞姿也在思緒中慢慢淡去。
翌日將曹家兄妹請來正廳,說明了來意。曹惜緣隻問:“非回京不可?”常迎一曬:“我知道事出突然,但這不僅僅是太子的決定……不過,曹小姐雖然非走不可,曹公子卻可另當別論。”曹惜緣有些不快,咕噥道:“難道我能丟了妹子不管?”轉頭對惜顏道:“走,我們回房收拾東西!”曹惜顏神色平常,向常迎笑一笑,便隨哥哥出去了。
常迎一怔,摸摸鼻子:“這小姐鎮靜得很哪!”
韓卿搖搖頭:“就是鎮靜才讓人不放心。對了,我同你們一起上路?”
“那個自然。這次的目的雖是衝著曹惜顏來的,可打的幌子畢竟還是皇上召你回京的那道諭旨。”常迎頓一頓,“卿哥兒……你回了京,還是別去見太子吧……”
韓卿眸光微閃:“殿下吩咐的嗎?”
“……嗯。”
“我知道了。”他淡淡一笑,“殿下不召見,我避開就是了。”
常迎麵露不忍,欲言又止。最終咳一聲:“我再去跟他們兄妹說說話。”說著便走了出去。愛深意深君不語,愁濃恨濃人多情。韓卿與太子間的這灘渾水他不敢趟,也趟不得。心裏想他們都是極理智的人,總能處理得妥當,他又何必多事?再說情愛這檔子事……外人又豈能識得其中三分真味?
走至門外回頭一探,韓卿正略帶茫然一動不動凝望遠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大廳裏就他一個孤單單的身影,竟讓人升起幾絲可憐之感。常迎正想是不是回去安撫一下,忽然又見韓卿振袂而起,神色已是一貫的沉著。
韓卿拍兩下手,從廳後麵奔出來一小廝。
“去曾副將處,說我今日晌午宴請京裏來的貴客,請他也一定來。”
“是!”小廝應聲退下。
門外偷瞧的常迎不由輕笑:卿哥兒……好個卿哥兒,你的心腸必定比太子的還要硬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