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格一詞來源於拉丁文，原意是麵具或者臉譜。”
每周五倒數第二節課都會進行的主題班會。班委以ppt的形式開展一些話題討論。而這次的主題是什麼夏兮沒有注意，倒是對不經意抬頭看到的某張ppt的內容產生了思考。
人格等於麵具或臉譜。這樣的說法其實也很容易接受。人們在不同的場合或者不同的人麵前帶著不同的麵具來偽裝自己，而這些麵具結合起來反映了這個人的人格。夏兮搖搖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不過就是像別的成千上萬的詞語一樣由古老的語言演化而來嘛，不需要這麼刻意聯係的。
但是因為觸及了“麵具”兩個字，夏兮才會多想一些。
關於自己的孤僻，沉默，這些別人眼裏的關於自己的詞彙算不算是自己給自己帶上的麵具呢？
究竟是自己真的天性孤僻所以沒辦法和大家正常相處還是自己一直給自己可以帶上了巨大的保護罩所以把大家隔在了千裏之外？沒有正解。
而夏兮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個學校裏，自己的麵具早已經和自己完美的融合為了一體，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人生可以自己選擇的話，也許自己會選擇像林芮一樣的自己吧。
相貌可愛，成績不算拔尖但完全足夠得到老師的歡心，朋友一大把，有要好的閨蜜，還有一個陽光的男生做男朋友。從小到大生活得一帆風順，像生活在溫室的光環裏，輕而易舉地得到身邊所有人的寵愛。
所以即使夏兮自己不願意承認，也會明白，自己之所以會在弋弦麵前以無辜的受害者的身份間接地說林芮的壞話，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嫉妒吧。
都隻是順理成章的本能反應。倒也不足以引起自己的愧疚。
夏兮從抽桌裏拿出曆史課本，翻開第一頁。扉頁上的藍色便利貼還安靜地躺在書上。之前借給弋弦後男生還回來的時候多出來的答謝條，字跡馬虎，雖然內容隻有“謝謝夏兮啦～”簡單的五個字，但語氣裏也能感覺到像弋弦本人一樣的陽光氣息。
夏兮拿出手機，在名片夾裏找到弋弦的名字，編輯下“關於之前帶我去醫務室謝謝弋弦呐”然後又加了“^_^”的表情才按下發送鍵。
還沒來得及合上曆史書就收到了男生的回複。
“小事情啦，倒是夏兮要照顧好自己呢。”
夏兮嘴角揚起不經意的微笑，也許連女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回複了“知道啦～”之後，才把曆史書又重新放進抽屜裏。
也許隻有在弋弦麵前，自己才會換上另一副麵具吧。也許是叫“可愛”的麵具，也許是單純，也許是別的什麼詞。但絕對不會是“晦氣”“孤僻”之類的形容詞。
之後便對著窗外發起呆來，一直到下課鈴響起才又走出教室，到走廊上找了個地方倚著欄杆吹風。
走廊上人漸漸多起來。女生居多。夏兮不小心聽到旁邊班裏兩個平時很八卦的女生的議論話題。主題集中在弋弦和林芮兩個人身上。內容則提到了吵架、鬧翻了等關鍵字眼。而原本站在一邊吹風的夏兮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轉身走回了教室。
因為有了這樣一段不經意聽來的八卦作鋪墊，所以當夏兮放學的時候在樓梯上被許諾和林芮攔住去路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表情。
“你不覺得你很賤嗎？”開門見山的是許諾，依舊是一副林芮的護花使者的模樣。
夏兮沒有還口，隻是緩緩地抬起目光去端詳麵前的兩個女生。林芮站在許諾後的一個台階上，運動裝校服裏搭了一件淺色薄毛衫，頭發依舊隨意地挽成花苞狀，發色偏黃，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倒是站得更近的許諾，表情扭曲地像街頭的潑婦。
見夏兮沒有講話，隻懂得學習成績的許諾顯然以為自己的氣勢把對方震住了，於是加大一個聲調繼續講下去。
“合唱比賽那天撞到你我已經道過歉了，是你自己說沒事走開的。有怨氣你衝著我來啊，你為什麼要跟弋弦撒謊是阿芮撞了你？看著一副與世無爭的單純模樣，沒想到和那個葉子萱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為你挑撥離間講幾句謊話弋弦就會和你在一起麼？弋弦的女朋友是林芮，你聽清楚沒？”說到最氣憤的地方還轉過身對林芮喊一句，“阿芮你倒是說句話呀！”與此同時還不忘扭回頭來瞪夏兮兩眼。
看著許諾氣勢高漲，原本沉默的林芮也走下一個台階並排站到許諾身邊，開口說話。
“我們兩個人之間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挑撥我和弋弦的關係？”聽起來有點孩子氣的聲音，“除非你喜歡弋弦，對麼？”
夏兮把手從校服口袋裏伸出來，把掉下來的書包帶子往肩膀上拽一拽，才不緊不慢地迎上對方的目光。依然沒有講話，隻是直直地看著林芮。
短暫的沉默之後，許諾開始不耐煩。“說話呀你！”一副不依不撓的樣子。
夏兮依舊沒有說話。從下麵一層的樓梯裏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許諾見有人來更加不耐煩，戳戳夏兮的肩膀，“啞巴了嗎？”
夏兮冷笑一聲，聲音輕得隻有她自己聽得到。自己看起來是這樣好欺負的人嗎？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理論在自己眼裏的世界裏完全不適用。小學的思想品德老師有沒有教過她們不可以欺負同學呢？憑什麼現在她們站在比自己高一級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對自己指指點點，卻還要得到老師同學的寵愛呢？憑什麼？
這些疑問最後都化為了三個字，那就是，不甘心。
所以當從下麵一層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剛好許諾的右手再次推向自己肩膀的時候，夏兮閉上了眼睛，借勢向後仰去。
已經判斷過兩級台階的高度不會有什麼大礙，而馬上就要剛好經過的腳步聲的來源剛好可以為自己做證人之後做出的選擇。
站在高處的許諾顯然不會意料到自己的推搡會使夏兮摔下去，從眼神都嘴巴都瞬間呆住。而在一旁的林芮，卻清楚地在夏兮閉上眼睛的一刹那，看到了女生眼裏清晰的笑意。
緊接著，從樓梯拐角處出現的腳步聲的來源出現在林芮的視線裏。女生原本停滯在摔下去的夏兮身上的眼神瞬間凝滯成冰。
因為出現在林芮瞳孔裏的兩個人分別是弋弦和李溪川。
接下來的事態便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先是溪川第一時間衝上去把夏兮抱起來朝著樓梯下跑去。緊接著反應過來的弋弦隻是冷冷地看了林芮幾眼，沒有說話也朝樓梯下跑去。而站在樓梯上的林芮麵色發青，本來想追上去卻又意識到現在如果追上去解釋隻會加深弋弦對自己的厭惡，於是隻是站在原地。而一旁的許諾已經完全被這樣快節奏的變故嚇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阿芮，我，我……”
沒等許諾講完，一旁的林芮歎了一口氣，緩慢走下台階。“不是你的錯。”
許諾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後一大步跳下兩個台階跟上去。
林芮停頓一下，接著說下去。“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可是你和弋弦……”夾雜著抱歉和不平靜的複雜語氣。
“總之夏兮不是個簡單的女生。至於阿弦那邊……”女生把校服外套的邊緣往下拽拽，“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見林芮語調沒有太多的起伏，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的許諾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和林芮一起朝樓下走去。樓道裏幾乎已經沒什麼人，於是就隻剩下兩人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樓梯裏清晰地回蕩。一直到幾分鍾後，一切都安靜下來，歸於沉寂。
【2】
昨天下了雨。
雨到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征兆，好像被人拿了水瓢從高處直接潑下來，天空變得黑壓壓的一片。
讓人輕易地產生類似於從白天突然變到晚上的錯覺。
從樓梯上摔下去後會昏倒完全是因為低血糖發揮了作用，沒有實質性的大傷。但夏兮還是被媽媽要求在家多休息幾天。
媽媽問起來的時候隻是說成上樓梯的時候突然心慌頭暈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倒也是實話，隻是省略掉了林芮和許諾的情節而已。
之後禍不單行地接連著得了感冒，高燒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退下去了，卻還是渾身無力，幾種疼痛感交織起來的構成的虛弱感。
夏兮從床上坐起來，看到掛在牆壁上的鍾表顯示已經十點多。雨似乎已經停了，但還是陰天，外麵好像沒有太陽，房間內也陰沉的一片。
扭過頭看到放在床頭櫃上的感冒膠囊和一杯白水，除此以外還放了一盒牛奶。夏兮把手伸到杯壁碰了碰，已經涼了。看來媽媽早就進來的。
視線轉向房間門外，喊了兩聲媽媽，沒人應聲。
就著涼水把藥灌進去以後，發現水裏放了白糖。夏兮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後起身穿好拖鞋走向房間外。媽媽不在家，大概出去買東西了。客廳內一樣昏暗，僅憑光線完全感受不到是正午。
打開電視機轉到某個娛樂頻道，室內才顯得有些微的生氣。剛在沙發上坐下，又想起什麼似的回到房間。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銀色十字架不見了，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也沒有結果。書包，衣服口袋，全都找不到。仔細回想十字架是從什麼時候不見的，隻能追溯到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幾天前。清楚地記得當時放在了校服的口袋裏，沒有拿出來過。
正準備再仔細找找，門鈴響了。
夏兮拖拉著拖鞋去開門，媽媽提了一大堆東西。夏兮回到房間繼續去找十字架，剛放下東西的媽媽就跟了進來。
“小兮啊，你猜媽媽剛剛在超市碰見誰了，”語氣少有的神秘。
“欸？”
“是葉子。剛看到的時候還嚇了一跳，以為是長得像而已，結果那丫頭反過來叫了我一聲阿姨，我才確定是葉子。”
“哦。”
“她說轉到聖溪沒多久，都沒聽你說起過。”媽媽歎了一口氣，瞟到女生床頭櫃上的牛奶還封著口，隨口說了句“記得把牛奶喝掉。我買了速食麵，等下你餓了就自己煮下。媽媽去姥姥家一趟。晚上回來。”
說完話便離開了房間。
夏兮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目送媽媽走出房間後，又把書包重新翻了一遍。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結果。坐下以後身體忽然癱軟下來。嘴裏還念叨著十字架十字架，卻已經躺在了床上。肚子叫了幾聲，想起來還沒有吃早飯。轉過頭又看到櫃子上的牛奶，卻完全沒有胃口。也懶得起身去找吃的東西。聽到媽媽離開時防盜門關上的聲音，便蒙起頭又睡了過去。
按常規上午葉子萱應該在學校裏才對，媽媽怎麼會在超市遇到她？就算是買東西也沒必要去那麼遠的超市才對吧。
夏兮象征性的根據媽媽的話聯想到了這些，然後就沒有再去想。
倒是沒一會兒，夏兮就沉沉入睡。不知道是因為感冒藥的關係還是因為陰暗的天氣。
而此時，葉子萱卻剛從超市出來，購物袋裏買了一大堆的各種各樣的糖果。站在超市門口遲疑了一會，想起夏兮媽媽說的夏兮已經沒什麼大礙，隻是還有些感冒，最終改變了原本的計劃，改道直接去了台球場。
小白已經在台球場等了一會。見到葉子萱提了一大堆糖果進來，笑嘻嘻地問這是不是慰勞自己的。
葉子萱白了他一眼，隨即把糖果都塞給了小白，“給你給你，都給你好了。”
“別別，葉子姐，我就隨便一說，”男生擺了擺手，“如果這些都是煙的話我就考慮收下。”
葉子萱又白了男生一眼，小白趕緊賠笑。“葉子你這次找我什麼事啊。”
“林芮。”葉子萱說完後沉默了幾秒，緊接著皺了皺眉。
【3】
課間操後，大批人馬沿著由操場到教學樓的固定路線緩慢移動。趁著周六沒有穿校服的硬性規定而身穿大紅色針織衫的林芮嚴肅的神態卻與服裝整體的可愛格不入。而照慣例站在旁邊的許諾則穿著一身運動休閑風的套裝聽著林芮描述近幾天發生的事情。
所謂近幾天是指從“樓梯事件”開始的一段時間。
白天撞見的時候發現夏兮已經可以單獨行動，隻是好像遠遠的看見了自己竟然繞道躲開了。但確定夏兮的傷應該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倒是看著原本就單薄的身子像是又瘦了一圈。
許諾對夏兮躲開林芮的評價是終於知道收斂了，而林芮卻並不這麼認為。
夏兮絕對不是個會就這麼了事的女生。林芮確信這一點。
但林芮想要跟許諾說的事情並不僅僅夏兮躲開自己這一件。
比起來更值得追究的幾件事情是——
幾天前放學剛出學校門口沒多遠就被一堆流氓混混堵住去路，但也隻是搶過女生手機要了電話號碼之類的無聊事情，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從那天起，在校外單獨行動時便頻繁的遭遇到類似的圍追堵截，但也都停留在了想要做朋友之類的交談，並沒有過分為難。
更讓人詫異的是今天居然收到了陌生短信，內容隻有簡短的四個字，好自為之。林芮回了電話沒有人接，隻好回了信息問你是誰但也沒有任何回信。帶有恐嚇的性質。而警告自己好自為之的內容也不得而知。
兩件事情之間唯一的聯係是對方都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
聽林芮講完自己的遭遇後，在一旁的許諾張大了嘴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林芮沉默了幾秒，把視線轉向旁邊的女生，“我覺得如果兩件事情是同一個人在操縱的話對方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啊？”
“對方絕對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畢竟這兩件事情都沒有對我造成什麼嚴重的困擾。”
“你的意思是？”
“根據時間來看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樓梯事件之後，所以我覺得……”
沒等林芮講完許諾就叫了出來，“是夏兮！”
之後林芮便一路保持著沉默，沒有再說話。而許諾也表情複雜的跟隨著林芮。
已經緩慢移動到了教室，坐下以後林芮依然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雖然自己也懷疑是夏兮，但是發動那麼多混混來騷擾自己這種事情夏兮可以辦到嗎？
但如果不是夏兮的話那又是誰呢？想到這裏女生不禁打了個激靈。
坐正之後看到正前麵的許諾才終於展了展眉頭，露出了微笑。
“幸好還有你。”
恰好響起來的鈴聲掩蓋了林芮細小的聲音。
自從樓梯事件後，林芮和弋弦的關係就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雖然在外人看起來，兩個人依舊是同之前一樣的情侶關係，而林芮一向都是跟許諾在一起行動，所以看不出生疏，但是越來越少的聯絡和溝通讓兩個人的距離無形之中拉到了無限長。
樓梯事件後林芮打電話向弋弦解釋過，卻得到對方語氣很差的質問。
“你的意思是夏兮她自己要從樓梯上摔下去嘍？”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但是許諾她真的沒有那麼用力要把夏兮推下去的意思。”
“知道我不會相信就好。而且我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你了。為什麼你這麼惡毒？夏兮她哪裏惹到你了嗎？”
無言以對。林芮默默地放下了電話。
知道和弋弦的關係已經回不去了。
在這之前，同時擁有陽光帥氣的男友和形影不離的閨蜜的自己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現在不是了。
體育課後男生順路帶回來的礦泉水。下雨天正愁著自己沒有辦法回家的時候男生遞過來的黑色雨傘。聖誕夜出現在課桌上的一盒用黑色簽字筆畫上笑臉的橙子。和新年零點準時接到的男生的一通漫長電話。
現在全都沒有了。像沸騰的水隨著熱氣慢慢蒸發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