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光線是從左上方的光源而來的。打下來的光線帶著模糊的邊緣。重影交疊使視線裏世界的形狀發生了交錯變形。
就像心情。由於教室電棒的不穩定性而變得難以捉摸。
不能簡單的用陰霾或者不明朗來形容,更談不上受天氣影響。因為教室外太陽正暖。
夏兮把這種情緒的來由定義為莫名其妙。
從某些特定的時期或場合開始強烈感覺到得一個人的孤獨感。
折射為隻要戴上耳機調大音量就可以就可以把自己鎖回與世隔絕的單行世界。
在夏兮眼裏這個世界從很早開始就沒有人煙了。或者說從進入聖溪中學開始。
漫地都是寸草不生的荒野。
唯一支持自己就這樣走下去的理由,僅僅是安慰自己應該值得佩服的,可以一個人的勇氣。
聽起來有些難以理解的蹩腳借口卻是女生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
因為自己與眾不同,所以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成群結隊才能感受到人間的溫熱。而不是別人眼裏的孤僻。
不是沒有想過像別的女生一樣有幾個親近的閨蜜每天在一起吵吵鬧鬧的過生活。
也不是沒有付出過與人相處的努力,努力討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努力微笑和同學打招呼,卻從來沒有感受到原本應該作為回報的友誼。
然後就開始疲於付出。與其每天迎合他人的興趣愛好隻為了多一些可以討論的話題,還不如就一個人做單行俠獨來獨往來的清淨。
即便從心裏也會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像班裏中心人物那樣的交際王討人喜歡,事實是徒勞。
最後就演變為了別人眼裏的孤僻。到最後可以說話的人竟然一個也沒有。
奇怪,晦氣,不好相處。這些定義在別人討論的時候不小心全聽到了。
就是這樣與世隔絕的存在。走到哪裏哪裏就長出帶毒的花刺把自己擋在三尺之外。連自己都會懷疑自己為什麼這麼惹人嫌。
不是簡單的用排斥二字就可以形容的孤獨。
與孤獨的處境相比,唯一值得女生慶幸的事情是,在十幾年的成長力,自己早已經學會了百毒不侵。
課間操時間。大批人馬都在朝著操場的方向湧動。
被操場入口處的人潮擠到了一邊,夏兮無奈的歎了口氣。校服褲子似乎有些長,褲腿邊緣的地方已經磨成毛邊,是行動不便的原因之一。拽了拽校服褲子,夏兮重新歸入人潮,緩慢的向前移動。
終於艱難的站到了自己位置,才發現眼前的黑影。
“沒有一點時間觀念。”體育委員從前方向後經過女生身邊的時候帶著怒氣。矛頭指向了剛到的女生身上。
體委走過女生旁邊的時候夏兮麵無表情。
“我早就來了。”
是實話。
本來是說給自己聽的,卻沒有料到男生居然停下來。
“早就來了都不知道站好還不如不來。”
周圍的女生投來同情與看笑話的兩種表情。後者居多。
夏兮表情木然,沒有再說話。原本就是不需要來的人。
空氣凝固成淡灰色,半明半暗。
餘光看到凶巴巴的男生已經走向隊伍後方。
並沒有撒謊,也不是辯解。
早就來到了操場,隻是因為沒有人告訴自己班級的隊伍整體調換了位置,所以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好久才發現陸陸續續來的周圍的人都是些陌生的麵孔。一路艱難找到幾個熟悉的麵孔然後站到自己的位置的時候卻被剛好經過的體委罵作沒有時間觀念。
在這個世界上始終是不被容納的角色。不需要介意,也毫無可以生氣的原因。
並不能算是針對自己。隻是剛好撞到了槍口上。
或者說挑了認定不會挑起事端的自己做了出氣筒。
廣播體操的聲音從主席台處的喇叭裏傳出來,大家都站好了自己的位置準備開始做操。
自從進入這所學校,就從來沒有期待過奇跡的出現。像是期待別人對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這類事情。
但也不是可以隨便被人訓斥的軟綿羊。隻是一直壓抑著沒有發作而已。
所以當第一節廣播操的音樂響起的時候,女生徑直走出了隊伍,絲毫沒有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一直向操場入口處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2】
距離聖溪中學隻隔一條街的台球場內。明亮的燈光。空氣裏彌漫著濃厚的煙草味道。
葉子走過櫃台處和早已混熟的老板打了招呼然後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幾分鍾之後,一個身材瘦削的男生走進來,看到葉子後走到女生旁邊的沙發上也坐下來。
“你又遲到了。”聲音在“又”字的時候故意停頓了一下。
“堵車,真不能怪我。”男生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手裏的煙。
“找借口都不會有點創意,每次都說堵車。”女生明顯排斥男生手裏的煙,坐遠一點。“小白,叫你辦的事情辦妥沒啊。”
“當然辦妥了。放心吧,那女生沒什麼背景,以後會收斂一點的。敢惹葉子,簡直是腦袋進水了。你說是吧,葉子同學。”
葉子沒有理會男生的戲腔。叫男生把煙滅掉。
小白無奈的滅掉手裏的煙。坐近一點。
“你真要轉學?聖溪那種監獄可不是你能待的。再說了,你總不能因為李溪川那家夥去了聖溪就跟著去吧,他又不是你男朋友。”
“要你管。”葉子嘟著嘴,顯然不願意把話題再繼續下去。
小白無奈的收起了原本的話,起身去取了兩支球杆過來。
“來一場?”
葉子站起來接過球杆,露出帶著邪氣的笑容。“你輸定了。”
台球場外的馬路,夏兮一個人正漫無目的的走。從口袋裏取出mp3,設置單曲循環後戴上了耳機。
保護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種。音樂是其中之一。
夏兮把手插進校服上衣的口袋,經過台球場。裏麵有人走出來,打扮和穿著讓女生反胃。馬路對麵是小飯店和文具店。女生轉過頭朝馬路對麵走去。
馬路並不算寬,卻是一個大坡,地勢從左到右依次降低。
女生將目光轉向右邊,空蕩的路上沒什麼車輛。便自顧自地往過走,卻忽略了從左邊傳來的逐漸升高的摩托車的馬達聲。
等女生反應過來異樣卻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
戴著頭盔的摩托車司機身後還載著一個穿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由於速度過快加上是下坡路已經來不及刹車。按了喇叭作為警示卻不知道前麵的女生戴著耳機完全沒有聽到。
夏兮耳機裏的單曲循環還在繼續,音符敲擊在女生的耳膜上連成旋律。
夏兮幾乎已經閉上了眼睛。等待災難的降臨。
下一秒。一股從後方來的力量將自己向前推去。等恢複意識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到地上。
一同倒在地上的還有旁邊的男生。
稍稍思考就會把身後那股力量的來源歸結到旁邊的男生身上。如果沒有被推開,現在的自己應該非死即傷。
夏兮不禁打了個寒顫。努力把思緒收回來。繼而將注意力轉到了旁邊的男生身上。
男生已經撐地站起來,身上同樣是聖溪的校服。亞麻色頭發。高瘦身材,運動裝校服的袖口被捋起來堆在小臂。額發稍長,斜劉海遮住了一邊的眉毛。分明的臉部輪廓。男生側著站,夏兮看不清他的臉。
等男生轉過頭來,夏兮已經說出一半的謝謝卻在看到男生正臉的那一刻卡住,沒了下文。
“不用說謝謝。”
然後男生調頭走開。目光在女生身上沒有半刻的停滯。
是李溪川。不用男生自報家門也是熟悉的人。4班班草,學習剛好顧得住,但是長相卻是沒得挑剔。隻要聽別的女生討論過各班花名冊就一定少不了李溪川的名字。據說以冷酷著稱。
夏兮回過神來,剛想要追上去,卻被剛好經過的一輛車橫在了馬路的這邊。等車駛過,男生已經走進了台球場,消失在了女生的視野裏。
摩托車已經刹車停下來。司機急切地走過來詢問女生的傷勢,被告知沒有任何事情之後說了抱歉離開了。
夏兮把摔在地上的mp3和耳機撿起來,重新戴上耳機,卻發現一邊的耳機沒了聲音。
應該是剛剛被扯壞了。女生把耳機收起來,幹脆進了文具店。
買到新耳機後在文具店門口發了一會呆。根本無路可去。於是又沿原路回了教室。
走進教室坐下來以後,大家已經做完操陸陸續續的回到了教室。
夏兮把壞掉的耳機塞進抽屜,將目光轉向窗外。接著第三節課的上課鈴就響了起來。
夏兮把耳機摘掉,拿出第三節課的課本,翻到了新的一節內容,然後關掉了音樂,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等待著老師走進教室。
【3】
曠掉了課間操之後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女生短暫的消失。
唯一有所不同的事情是,原本一直波瀾不驚的晴朗天氣,卻在臨近放學的時候陰沉下來。天色大變,卷著狂風。暴雨前的典型天氣。
但不是每件事情都像下雨前會變天一樣有所征兆。
比如站在公交前看著人潮都湧上去卻翻不出原本應該在書包裏的公交卡。
冷靜下來仔細回想公交卡的去向。早上下車後就把公交隨手塞到了校服口袋,沒有裝進書包。那麼不在書包裏就合情合理。可是把手伸進口袋,卻根本沒有公交卡的蹤跡。
最有可能的是不小心從口袋裏掉出來了。那麼被人撿去了也是極有可能的。更何況根本不可能把今天走過的所有路線再走一次去找公交卡。
夏兮從書包側麵的小口袋摸出手機,卻發現因為沒電已經自動關機。連求助的可能性都沒有了。真是禍不單行。
偏偏一個悶雷在天上滾過,沒一會龐大的雨點就砸下來。
連零錢都沒有帶的夏兮被困在了公交站牌前,寸步難行。
雨點濺起來打濕了褲腿,褲腳已經完全濕透。這種暴雨站牌完全不是可以用來躲雨的地方。
涼意傳到身上每一處的神經,四周的溫度驟然降低。單薄的運動服顯然不能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
夏兮把耳機戴上,然後把身子往寬大的校服裏縮了縮,背倚著書包靠在了身後巨大的廣告牌上。
視野朝前。馬路對麵就是立交橋。高高的橫亙在不遠的地方。青灰色的水泥圍欄。從左到右橋麵降低。
女生盯著橋的青灰色側麵,忽然覺得這種很常見的顏色出現在這裏讓人絕望。
不對未來抱有任何憧憬。這是夏兮慣有的生活態度。
等雨勢稍有緩和,夏兮向前邁出一步,攤開掌心將手伸出去試探雨的大小。隨即皺著眉頭將手伸了回來。
完全不是可以忽略的雨。更何況家的距離並不近,就這樣冒雨跑回去必然會吃不消。
夏兮繼續倚著廣告牌聽音樂。受不了高架橋的顏色幹脆閉上了眼睛。隻好繼續等,最好雨可以停。
一首歌剛好結束,耳機裏出現了短暫的兩首歌之間銜接的空白。雨聲還不斷。
下一首歌剛好開始,卻聽見了歌聲雨聲之外的聲音。
懷著好奇的心情循著聲音的來源朝左邊看去。一個幾乎濕透的男生快步跑到了公交站牌下。
淡粉色T恤因為濕了有些貼在身上,顏色也加深了一個程度。挺拔的背部輪廓。運動裝校服被男生拿在手裏,顯然剛剛用來了擋雨。
小眼睛,典型的陽光男生的五官。讓人看到男生就好像看到了男生幹淨又大大咧咧的笑容。
沒等夏兮收回視線,男生已經站定,抬起頭來剛好看到戴著耳機的夏兮。
“哈?夏兮?”意外卻又摻雜著驚喜的表情。
“欸?”夏兮眼裏閃過疑惑,稍停頓之後轉而將語氣改為肯定。“上次多虧你幫我,真的很感謝呢。”
指的是男生幫自己搬桌子。模擬考之後被搬出去的桌子要自己搬回來,正艱難的拖著桌子被剛好經過的好心男生幫忙搬到了教室門口。是需要記得的恩情。
“還記得啊,小事情啦。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弋弦啊,蠻少見的姓氏呢。”
戈壁的戈字去掉一撇,琴弦的弦。當初男生是這樣描述的。
“是呢。夏兮等車很久了嗎?”
女生搖搖頭。沿著站牌頂上的邊緣看向前方的天空,雨還在下。天空也是青灰色。“準確的說是等到車了卻走不了。公交卡丟了,手機沒電,連零錢都沒帶。”
“夠衰。這種天氣真是讓人元氣不足呢。夏兮家在哪裏?”
“花澤區,在17路終點站下車。”
“哦,我家稍近一些,順路一起走吧,我幫你刷卡。”
17路在站前停住,夏兮跟隨男生上了車。車上零星的隻有幾個人,明顯比平日冷清許多。
夏兮坐在男生前方的單座位上,左側的車窗和車廂裏昏暗的光線形成一幅潮濕的黑白畫麵。
窗外的雨斜著朝後方落下。打在車窗上的部分沿著之前還殘留的水跡流下來。玻璃內麵有一層霧氣。車窗外的世界一概模糊成青灰色。連斑馬線都看不清晰。
夏兮伸出左手在窗戶上用食指描出LX,然後心滿意足地抽回了冰涼的指尖。
也許是因為光線太過昏暗,夏兮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連弋弦什麼時候下了車都不知道。一直到終點站才被司機喊醒。
夏兮走下車,雨已經差不多停了。細小的雨打在臉上有一種絨絨的微細觸覺。沒有星月的天空黑得像一口看不到底的井。
【4】
“安靜!”年輕的女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大聲喊著,想讓眼前的學生安靜下來。
與以往不同的是,班主任旁邊還站著一個女生。
女生穿著純白色T恤,領口處露出明顯的鎖骨。淺色牛仔褲。挑染了藍色的一股頭發被紮在一邊,斜劉海,黑框眼鏡。腳上是黑色的帆布鞋。
從講台右側的窗口鋪進來的光剛好灑在女生潔白的皮膚上。典型的瓜子臉。個子不算太高,卻因為完美的比例將身材拉的修長。
老師寒暄了幾句大家要團結友愛歡迎新同學之類的話然後叫女生自我介紹。
女生沒有說話,隻是拿起講台上的筆轉過身在白板上寫下三個字。
葉子萱。
“大家都叫我葉子。”
嘴角扯起染著邪氣的微笑。讓人一眼看出女生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善良簡單。
老師安排班長幫女生去搬來新的桌椅,在教室後方的位置單獨成排,叫女生暫且坐下,說之後會重新調座位。
葉子萱卻走到夏兮的位置前,將書包放在夏兮桌上,跟老師說“我要坐這裏”。不是“我想”而是“我要”。頓時教室裏的氣氛凝結成冰。
年輕的女班主任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種突發事件,一時尷尬地語塞,兩相為難。
坐在座位上的夏兮抬起頭,將手中的筆放下。葉子萱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還在等著老師的裁決。
老師清楚葉氏集團的千金不是好惹的角色。但如果指使夏兮搬離目前的座位又顯得有失公平。
最先打破沉靜的是夏兮。女生把東西一股腦塞進書包裏,站起來向最後排單獨的新座位走去。沒有說一句話。
葉子萱也愣了一下。隨即把書包塞進原先夏兮的座位。然後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原本是下課時間,教室裏卻安靜得詭異。
夏兮坐在教室後麵的角落上,戴起耳機。眼睛裏是與世無爭的清澈瞳孔。黑色長發紮成簡單的馬尾。原本就不合身的校服在女生身上顯得格外寬大,袖子也明顯長出一截。
像隻不露鋒芒的孤獨動物,用巨大的保護層把自己包裹起來。
然後教室裏又恢複了原本的狀態,吵鬧起來。隻是坐在角落裏的女生用耳機把那些沸揚的話題隔離在聽覺之外。
夏兮從書包裏取出之前被直接塞進去的習題冊,繼續看起來,連夾在書裏的筆的筆蓋都是之前套在筆杆上的模樣,沒有合上。
教室左側的玻璃窗上由於昨天下雨留下的灰色泥點還沒被擦幹淨,天氣卻已經開始泛晴。教室裏被陽光撐得明亮至極。
世界上存在無數種奇跡。夏天下雪,周末沒作業,考試考滿分。這些對夏兮來說都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除此之外,“有人找”也是被夏兮劃在奇跡範圍內的短句。
所以當夏兮聽到教室有人跨了半個教室向角落裏的自己喊有人找的時候驚訝的成分超過了一大半。
夏兮從座位上站起來,從後排直接走到後門出去。向左邊的方向看去,發現倚在牆上的弋弦還在前門的位置等自己出來。
奇跡的發生概率到底有多小。在此之前女生從來沒有計算過。
穿過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群走過去,五指交叉晃在男生麵前,男生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