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臨界(10追殺{上})(1 / 3)

卓麗麗能感到那時混沌的困惑和慌亂,它在陌生之處焦急地呼喚自己的母親。很長時間之後,它不得不承認殘酷的事實——一夕之間它已變成棄兒。此後,它在自己體內塑造出赫拉人的形象,就像複活節島上的土人想用石像留住失去的燦爛文明,然後,它封閉了自己的心智,在宇宙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卞士其蒼涼地說:“這個狀態不知道繼續了幾千萬年、幾億年,混沌的心智已蒙上厚厚的硬殼。忽然有一天,它收到地球上的射電信號,它一下子驚醒了,就像是一條已經絕望的義犬忽然聽到失蹤主人的聲音,所以它毫不猶豫地向地球文明猛撲過來。”

卞士其笑著說:“所以你盡管放心,混沌不是尋響水雷,而是尋找主人的義犬。地球已經安然無恙——不僅僅如此,上帝還賜給地球人一個法力無邊的神燈,混沌的智力很可能使地球文明一下子跨越幾十個世紀。”

卓麗麗放下心頭重負,高興地笑了,忽然她熱淚盈眶,猛跑幾步,向卞士其撲過去。她的衝力使兩個人在空中連續地旋轉起來,旋轉中卓麗麗還在不停地吻他,淚水塗滿兩人的臉。

“謝謝,謝謝你!”她哽咽地說:“我感謝你,人類感謝你!”

卞士其還給了她一個深吻,認真地說:“不,我要謝謝你,使你喚醒了我的生命。”

他們緊緊擁抱著在空中漂浮,阿誠也不甘寂寞,不滿地吠著,向他們飄過來。麗麗笑了,攬過阿誠放在兩人懷中。卞士其向她講述了這幾年的情形……

“8年前,父親命令我去做換腦手術,我心裏十分難過,我知道自己將告別人類,告別心愛的姑娘。可我還是遵從了父親的命令,我是懷著為文明獻身的虔誠去做的。”

“手術後,我們的思維效率大大提高了,小小的大腦袋文明已遠遠超過原人類,這使人們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不久我發現,在我們圈子裏人際感情日益淡薄。即使我的父親,對我來說也隻是另一部聯網的電腦,隻有惠子阿姨還常給我一些親情。我們對人類的敵視日甚一日,不過那時我們認為這隻是人類迫害我們的被動產物。”

“那時我們太自信,沒有一個人從自身找原因,但你關於大腦褐色素的意見使我一下驚醒,大自然錘煉45億年的自然人腦尚未淘汰這些廢物,我們的生物元件模擬人腦真的就十全十美嗎?這幾天,我做了大量的計算和理論模擬試驗,已經找到了這個惡魔——我們暫命名為‘類褐色素’,它在腦中的積累速度比褐色素更快。它的累積使人格日益扭曲、偏執、乖戾,從某種角度講,換腦10年的大腦袋已經被魔鬼控製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是身不由己。”

“隻有年輕人(尤其是女人)的性激素可以部分抑製類褐色素,所以我和惠子阿姨是幸運者,症狀比較輕。這次,大腦袋決定借混沌實行‘適度災變’,老實說,當時我就不敢苟同。即使它能促進地球文明的發展,代價未免太沉重,50億條生命啊!何況其中還包括你。”他深情地說。卓麗麗聽得入迷,握握卞士其的手,讓他說下去。

“我答應做飛船乘員就是為了見機行事,在我了解類褐色素的危害後,我就更明白該怎麼做。幸運的是,我不久就與混沌建立了溝通,它對人類的感情更堅定了我抗命的決心,不過當時我沒告訴你。”他頑皮地說:“我想試試你敢不敢對我開槍,原來你真狠心啊!”

他愉快地笑著,卓麗麗表情苦澀,用手輕輕撫摸卞士其的光腦殼,似乎那兒有無形的傷口,於是她輕聲地問:“真的沒有受傷?”

“真的。混沌早告訴我,在它的能量場內決不容許殺戮生命的惡行發生。”

“肩上的傷口呢,很疼嗎?”

“當然!你簡直就像一頭母狼!我差點兒來不及取消起爆指令,那是我在此之前設置的。我隻好給你來一下,還疼嗎?”

卓麗麗搖搖頭,把頭埋在卞士其的懷裏,等她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麵,她的憂慮感染了卞士其,他的心境也變得沉重起來,看著癡情的姑娘。盡管今天上演的是喜劇,但是他們之間仍然可能以悲劇結尾,大腦袋和普通人的鴻溝肯定難以填平。還有,他們是否能很快研究出化解類褐色素的藥物?否則,他們最終也會像爸爸那樣冷酷乖戾,如果那樣的話,他一定在精神尚清醒時自殺,決不會等自己被惡魔控製後再去害麗麗。他把這些愁悶抖掉,說道:“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混沌吧!它的未來已安排好了,它將到達近地軌道,成為第二個月亮,你看——”

他打開全景屏幕,在浩瀚的宇宙中,混沌正精神抖擻地飛速前進。這會兒,它已經越過木星,進入小行星帶,一顆閃亮的小行星在舷窗旁疾閃而過,偶爾有一顆小天體撞在混沌上,激起一波沉重的振蕩。混沌的外殼迅速抖動變形,把撞擊能量吸收儲存,又慢慢地恢複正常。混沌飛越火星,蔚藍色的地球越來越大,卓麗麗甚至能感到混沌內勃勃跳動的喜悅之情。忽然,卓麗麗驚奇地睜大眼睛,她膝上的阿誠突然變成了兩隻,一模一樣,興高采烈地向他們搖頭擺尾。不過卓麗麗莞爾一笑,她看出其中一隻輪廓不大清晰,帶著某種光的流動,用手撫摸,那兒是一團虛無。她知道這是混沌玩的小遊戲,是混沌為自己創造的形象,這隻不會說話的靈獸是以這種方式表示自己的喜悅,希望得到主人的寵愛。

混沌的速度已顯著降低,等它降到每秒7.8萬千米時,進入離地球38萬千米的外太空,它就會變成第二個月亮,直到終生。

地球的觀察者發現,混沌進入衛星軌道後,把金字塔號輕輕彈出來。從傳來的圖像看,卓麗麗抱著阿誠,依偎在卞士其懷裏,距地球還有20萬千米之遙時,她就急不可耐地高喊:“爸爸、媽媽,我們馬上就回家啦!”

宇航局長在屏幕前輕輕搖頭,這哪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宇航員,倒像是去外婆家度假歸來的小女孩。不過,他沒有責備麗麗,他打電話詢問有關部門,得知對大腦袋的軍事行動已經取消。當然,那幾道防線是不能取消的,他知道,如何處理與大腦袋的關係,是世界政府近幾十年的最大難題。

於平寧一杯接一杯地往肚裏倒酒,目光冷漠地環視這家小酒館。他正在休假,工作期間他是不喝酒的,因為“工作就是有效的麻醉劑”。但在休假期間,隻有睡覺時他才與酒杯暫別,他需要酒精來衝淡喪妻失女的痛苦。

已經8年了。

他今年38歲,身材頎長,五官端正,麵部棱角分明,額角刻著一道深深的傷痕,鬢邊有一綹醒目的白發,穿一件半舊的灰色夾克衫,敞著領口。8年前他參加世界刑警組織西安“反k星間諜局”(局內人常稱反k局),從一名無名小卒已晉升到中校。每逢休假,他都要回到家鄉古宛城,在一些煙霧騰騰,酒氣汗臭混雜的小酒館打發時光。他希望在這兒拾到一些兒時的回憶,把他的“自我”再描塗一遍,包括對妻女的痛苦思戀。

反k局極端殘酷的工作使他逐漸失掉了自我。

當他快要把一瓶臥龍玉液灌完時,腰間的可視電話嘀嘀地響了,他取下來,液晶屏幕上顯示的是局秘書新田鶴子小姐的頭像。於平寧低聲喝道:“休假期間不許打擾我!”

新田鶴子在屏幕上焦急地連連鞠躬,就像阿拉伯魔瓶中關著的小精靈:“對不起,於先生,請你不要關機,老板有急事找你!”

老板是指反k局的局長伊凡諾夫將軍,自從參加了反k局,他就在這老頭的手下做事。這俄國佬古板嚴厲,甚至可以說是殘忍,卻為人剛正,對於平寧一直很好。既然是老頭子親自出馬,一定確有急事,休假要提前結束了。

屏幕上出現穿著便裝的伊凡諾夫將軍,他難得地微笑著,簡潔地說:“很抱歉打擾了你的休假,你必須馬上返回。”

酒店裏人聲鼎沸,女招待穿著超短裙,脊背裸露,在各個桌子間忙碌著。酒鬼們高聲猜拳行令,瞅空還要在女招待身上摸一把,引起一片哄笑。於平寧憂鬱地看著這一群芸芸眾生,難免有些羨慕。這些人無憂無慮,不知道地球與k星的戰爭已迫在眉睫。實際上早在8年前,k星人就向地球展開間諜戰,但是地球政府對此事一直嚴格保密,害怕造成全球性恐慌。試想,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你的上級、朋友、甚至愛人孩子都可能是k星製造的與原型一模一樣的生物機器人,他們守在你身邊,伺機咬你一口,那時你對這個世界的信念還能保持嗎?

全世界隻有數百人了解實情,他們默默的扛著這副重枷鎖,這副本該50億人共同肩負的枷鎖,於平寧是其中之一。

於平寧駕駛著白色風神900,這是2153年的新產品,時速可達300千米,有自動導航和防撞功能。不過他沒有使用自動擋,從中學起他就喜歡體育,拳擊、散打、攀岩……樣樣精通,手動駕駛時速300千米的汽車更是一種樂趣,他沿著寧西高速公路西行,很快就看到秦嶺逶迤的山峰,前邊出了一個巨大的公路隧道。

已經8年了,然而每次走到這裏時,他仍然感到齧人心肺的痛苦。8年前,他是位於十堰的風神汽車公司的一名工程師。有一次他帶妻子和女兒去西安度假,行至此處,忽然看到前邊山凹飛升起一塊下圓上尖的東西,頗似農夫的鬥笠,被一團陰冷的綠光浸透,似乎本身也是一塊綠色透明體,飛起來極其輕靈飄忽。乍一見他並沒想到這是飛碟,畢竟這隻是炒了幾百年炒得太陳的神話。可是女兒菲菲唱歌似的喊道:“爸爸、媽媽,這是飛碟,是u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