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她穿的是不是暗之禮服,如果她打算尋死的話,我會盡全力阻止她。”
“那……也隻能拜托你了。”
克莉絲小聲地說道。雖然粗魯,卻也是不得已的。
竟然會信任體格壯碩、脾氣暴躁,曾經用短劍指著自己的休貝爾,克莉絲感到不可思議。身形高大,情緒又容易激動的男性,總是令自己感到害怕;但是,有時候體內也會流動著溫柔的血液。
“嗯。”
休貝爾點點頭後,忽然冒出一句話。
“——抱歉。”
“!咦?”
“我找左邊,你找右邊。”
“我明白了。”
克莉絲點點頭,在呼吸恢複平穩後進入右邊的車廂。
車廂全為單人包廂,走廊右手邊的牆壁上一道道門扇並排。一節車廂總共有十二間包廂,一想到必須一間間查看,克莉絲頓時有些恍神,但是她非做不可。
敲敲包廂房門再詢問派翠西亞的名字,如果不是的話則馬上道歉。
一位多疑的長者從其中一間包廂走出來質問,克莉絲為了編借口搞得筋疲力盡。如果是潘蜜拉,一定會不以為意地敲門,找出派翠西亞小姐吧——終於查完一節車廂,當克莉絲打開沉重車門要走到隔壁車廂時,發現到那節車廂與其它車廂不一樣,是以鑲著小巧玻璃窗的門做為區隔。
牆壁上的昏暗燈光搖曳,待眼睛適應光線之後,桌子漸漸浮現眼前。
這裏是餐車車廂吧,用餐時間已經結束了嗎?或是還在準備餐點?兩排交替擺放的桌子應該為四人座,牆壁與地麵統一采用紅色與金色布置,金色燭台放在白色桌布上,窗戶也加寬左右兩側,月光從敞開的紅色窗簾間灑落。
空無一人的餐車車廂,寬闊得救人咋舌。克莉絲雙手用力打開車門,踏進車廂。
“克莉絲——”
此時,車廂前方傳來一道聲音。
熟悉的身影從另一頭開門進來,克莉絲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當她確定是本人之後,忍不住想要哭泣。潘蜜拉仍是離開店裏時的模樣,她拉起裙身快步走過來。
“潘蜜拉!啊,太好了——我、我遇到不得了的事……”
“克莉絲,你的頭發亂七八糟耶,在外麵必須保持整齊的儀態才行啊。
開口第一句話也像極了潘蜜拉的作風,克莉絲與潘蜜拉在餐車車廂的正中央擁抱對方。克莉絲拉著潘蜜拉的手腕,語氣急促地說道:“伊芙林小姐穿上了暗之禮服,所以我才要趕著把禮服送過去。接下來必須讓派翠西亞小姐換上禮服才行……”
“我剛剛已經替派翠西亞小姐換上禮服了喲,明明有「薔薇色」的禮服,就不需要穿其它禮服的。其實我原本想幫她換好衣服就下車的,是因為看到你才留下來。克莉絲,你……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來到這裏?”
“咦?”
“夏洛克和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在月台上起爭執,情況怪怪的。”
“黑衣服……人?夏洛克……”
“……那是在說我嗎?克莉絲、潘蜜拉。”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克莉絲猛然回過頭。
愛麗絲從背後打開鑲有玻璃窗的車門走了進來,並反手將門鎖上。
愛麗絲讓休貝爾走在自己前方,並以手槍抵住比自己高半個頭的休貝爾的腦門。
“……愛麗絲?”
克莉絲的上半身忽然一晃,刹那間,熊熊烈火般的憎恨情緒被喚醒了。
“克莉絲,我和你好像很有緣呢。”
愛麗絲把前方的休貝爾當作自己的盾牌。
忽然間,頭被槍指著的休貝爾倏地閃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出懷裏的小刀,他試著想捉住愛麗絲的手腕,然而愛麗絲翻動黑色鬥篷閃躲,將休貝爾推向克莉絲。小刀掉落在地麵,仿佛被地毯吸入般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愛麗絲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遭小刀劃過,鮮血滴落下來,她將對準休貝爾的槍口移向克莉絲。
“看來這個男人會用刀呢,雖然我拿走了劍,卻還是大意不得……特裏維西克伯爵以及修伯特.克萊因會如此重用他也不是沒有道理。克莉絲,你還記得嗎?那就是你母親愛人的名字。”
“……不要說了。”
“琳達很想見見這個男人喔……如果今天伊芙林能夠更果斷地帶休貝爾一起過來的話,不管這個男人想要多少錢,我都會給的。”
“伊芙林……沒有叫我一起去……”
休貝爾讓克莉絲與潘蜜拉站在身後,擺出保護兩個人的姿勢。
“她說絕不能讓派翠西亞死掉,她說有我在她不會死的……伊芙林不論穿什麼、過何種生活,她絕不會失去自己高貴的人格,我……想要守護那樣的伊芙林……”
“就是因為要守護她,所以才想讓派翠西亞穿上暗之禮服吧——”
愛麗絲笑了出來。
“就是那麼一回事,最強烈的憎恨是從最純粹的愛衍生而出。克莉絲,你也了解吧,你不也是——”
“……不要說了。”
克莉絲將手伸進口袋。
當她的手抽出口袋時,手中多了一把槍。
克莉絲的雙手劇烈地顫抖,列車也不住地搖晃,她的膝蓋幾乎要癱軟。回過頭看的休貝爾頓時睜大了雙眼。
克莉絲雙手緊握著槍枝,緩緩地將槍口對準愛麗絲。
“收手吧,快結……快結束這一切,求求你,愛麗絲。”
“……哦……”
另一方麵,休貝爾則低聲阻止著克莉絲,而克莉絲也沒有開槍。
“克莉絲,你恨我嗎?”
“……我恨你。”
“那你就開槍吧。”
愛麗絲雙手垂了下來。
她輕輕褪下肩膀上的黑色鬥篷,任其掉落於腳邊。黑色眼睛、黑色短發,還有削瘦的身形,身穿全身漆黑男裝的愛麗絲,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鮮紅色的水滴,從左手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
“克莉絲……把槍……放下,我會想辦法的……”
“你給我閉上嘴,休貝爾——克莉絲來吧,你明白我說的話吧;心髒就在這裏。”
克莉絲使勁穩住顫抖不已的雙腳,她扳下擊錘,解開安全裝置。喀咚喀咚——列車搖晃個不停,逐漸減速即將駛入下一站。
列車平緩地進入溫切斯特站的月台,然後又驀地激烈震動起來克莉絲險些因為手槍的重量而鬆手,槍口不停地顫抖,愛麗絲不耐煩地大喊:“克莉絲——為什麼還不開槍——你這個膽小鬼——難道不恨我嗎?你不開槍的話,我之後會繼續殺人的!我會殺掉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
克莉絲的視線頓時暗了下來,她隻看得見愛麗絲一個人。
克莉絲手指緊緊貼於板機上,潘蜜拉與休貝爾似乎在說些什麼,她卻完全聽不懂。愛麗絲——她是憎恨,她的確是恨愛麗絲,希望愛麗絲死掉算了。至今有多少人因暗之禮服而犧牲,一定也有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因此而死去吧。克莉絲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看不見任何事物,她的手指準備要扣下板機,同時也閉上了眼睛。
槍聲響起。
“——克莉絲!”
緊接著又響起一聲。
煙硝味彌漫四起——休貝爾衝向愛麗絲——接著,一個穿著筆挺長禮服的身影,從後方逐漸走近。
——是夏洛克——克莉絲愣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列車「喀咚」一聲再度駛動。克莉絲整個人癱軟無力,接著就往後倒了下去。
特別列車駛進溫切斯特車站月台,在停車之前,夏洛克從看來像是餐車車廂的列車窗戶中看見了克莉絲。
夏洛克打開距離最近的門,走進餐車車廂。隻見到克莉絲高舉著手槍,愛麗絲則垂下雙手。夏洛克迅速以雙手拿好手槍,一開始先朝胸口,接著朝腳部開槍,他沒有一絲猶豫。
愛麗絲仿佛彈飛出去般倒在地上。
她右腳膝蓋下方染成一片鮮紅。休貝爾衝向愛麗絲,奪走了手槍,夏洛克穿過克莉絲身旁,一把揪住愛麗絲前襟。
“——你果然有先穿上護甲。”
“不是,是暗……”
愛麗絲斷斷續續地說著,最後頹然垂首。縱使前胸有穿護甲,距離仍然太近了,劇烈的衝擊讓她失去意識。
休貝爾麵無表情地將愛麗絲的雙手反製在後,他出乎意料地鎮定。
“夏洛克……愛麗絲她……死了嗎?”
從未聽過潘蜜拉發出如此虛弱的聲音。
夏洛克回過頭。潘蜜拉以肩膀支撐著筋疲力盡的克莉絲,自己的臉色卻也十分蒼白。
愛麗絲的背後傳來陣陣敲門聲,透過四方形玻璃可以看見伊恩的臉龐,伊恩是從其它車廂進入列車的。
“她沒有死。到下一站還要幾分鍾……這次可能會引發騷動吧。潘蜜拉,把克莉絲帶去其他車廂。”
潘蜜拉呆愣地看著夏洛克。
夏洛克大步走向潘蜜拉,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振作一點,潘蜜拉.奧斯汀。現在得靠你了,這件事與克莉絲無關,知道嗎?”
“好、好的……”
潘蜜拉深吸了口氣並點點頭。
“我會請派翠西亞小姐讓我們進去她的包廂,不用擔心。”
夏洛克撫上克莉絲的手,她雖然已經失去了意識,右手卻仍然緊握著手槍,仿佛牢牢粘在手中一樣。
克莉絲當然沒有開槍,即使對方是愛麗絲,克莉絲也無法傷害人。夏洛克從克莉絲的手中強行拿走手槍,並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潘蜜拉環抱住克莉絲的肩膀轉了個方向,她望著夏洛克。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潘蜜拉以非說不可的語氣說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夏洛克回答道。潘蜜拉攬住克莉絲的肩膀離去,待兩位女性一消失在隔壁節車廂,夏洛克隨即在休貝爾身旁蹲下。
“我得麻煩你配合我,就說是她手上拿著手槍,我是為了要保護自己,除此之外不要多說什麼。”
“如果你能保障伊芙林的安全……”
“我會竭盡我所能。”
夏洛克飛快說道,兩人就這麼說定。夏洛克走近車門,他一將鎖打開,剛剛猛敲著門的伊恩,宛如跌倒般飛奔至愛麗絲身旁,首先測量她的脈搏。伊恩抬起頭的那一刹那,以責備的眼神注視著夏洛克。
夏洛克回望伊恩。的確,即使是一名罪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對女性開槍。即使是喜歡槍械,但是討厭對生物開槍,甚至還因此不去狩獵。
列車逐漸接近下一站,肯尼斯在哪裏等待呢?
身體任由列車搖晃,夏洛克忽然有股想笑的衝動。特別列車搭載著滿身是血的女性,開槍的人竟然是哈克尼爾公爵家的獨生子——這下子,我真的從母親引以為傲的兒子寶座上退位了,不僅僅如此,說不定還會因此欠父親一些人情。
然而,夏洛克沒有笑,也不打算逃避。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尋找愛麗絲,如果無法守護重要的人,就沒有身為貴族的意義了。
“嗯……”
克莉絲在一間明亮的房間清醒過來。
這裏並不是「薔薇色」的臥房,床上掛著白色紗帳並鋪著高級羽毛被,身上穿著同色係的輕柔蕾絲絲綢睡衣,烏黑的長發被解了下來,披垂在胸前。
“哎呀,你起來啦?”
克莉絲聽見聲音嚇了一跳,身體頓時一僵。
派翠西亞從床鋪另一邊靠過來,湊近看著克莉絲;她身上穿著花色明亮的禮服。
“對不起,我……”
派翠西亞臉上露出了淺笑。與之前在店裏見麵的時候相比,她現在的表情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沒關係啦,居然有奇怪的女人混進列車,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呢。父親拚命想將事情壓下來,因為開槍的人好像是一位貴族的兒子,最後總算沒有被公開。克莉絲也真是倒黴,隻是送禮服過來,居然就因此被卷入這件事。”
克莉絲扶著床沿。
所以,那並不是夢——愛麗絲倒地之後,克莉絲因為昏厥而幾乎沒有記憶,一切全交由潘蜜拉來應對。
“我真的很感謝「薔薇色」喲。穿上那套禮服之後,讓我忽然覺得好像能找到新的戀情呢。你可以一直待在這間飯店裏,反正我也沒什麼事。”
“謝謝……”
“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呢?我明明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你。”
派翠西亞皺起鼻子,似乎回想起事情才剛過不久而已,於是心情立刻又平複。
“我去叫人送點心過來,隻要吃了甜食……呃,該怎麼說,就會有好事降臨對吧。如果不會發胖就更好了。啊,對了、對了,我也找到伊芙林了喔,原先我還想為此大肆慶祝一番,不過休貝爾目前的狀況——”
“——什麼意思……?”
克莉絲聲音有些發顫。
“休貝爾以證人的身份跟著那位貴族……好像是夏洛克.哈克尼爾侯爵吧,一同到了警局去。他當然是沒有做任何壞事,我想馬上就會出來了;而且是那個奇怪的女人跟侯爵發生爭執、打算以手槍殺人的呀。真討厭呢,那個人說自己對有錢貴族懷恨在心,不過其實是喜歡的吧。”
“那愛麗絲……那名女性也被警方……抓住了嗎……?
“
“當然啊,馬上就會開庭審判了。”
派翠西亞不知為何一臉驕傲的笑容。
“不過,真不愧是休貝爾。聽說他是因為想向我道歉才搭上列車,結果上來後看見那個女人立刻就發覺不對勁。如果對索爾斯巴利的客人造成困擾,事情就糟糕了,所以他鼓起勇氣,主動將對方引誘到餐車車廂;這樣做說不定會危及自己性命耶——對方明明持有手槍,休貝爾竟然想以刀子和對方搏鬥。我打算將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也會以休貝爾為榮吧。據說,休貝爾作證那個女人用槍指著侯爵,而且考慮到有其它女性客人在場,侯爵不得已也隻能先開槍。說的沒錯,如果侯爵沒有開槍,說不定連我都會有危險。窮人的怨恨真是可怕,一定是嫉妒心作祟,那個女人的來曆應該馬上就會查清楚了!”
“感謝你幫了這麼多忙。請問……潘蜜拉在哪裏呢?”
克莉絲不禁問道。腦中一片混亂,現在她難以忍受洪水般的喋喋不休。
“我立刻去叫她,你也真是辛苦了。”
派翠西亞難得地拋下體恤的話語,走出房間。
終於安靜下來了。克莉絲一邊摸著疼痛的腦袋一邊撐起身子,她好想快點脫下身上的白色睡衣。
克莉絲雙腳踏在柔軟蓬鬆的地毯上站起身,生活用品通通采用白色,這無庸置疑是高級飯店的頭等房。
想要向前邁步,腳步卻有些不穩,她於是將手撐在一旁的邊桌上。潘蜜拉一定會把白蘭地端來,這樣她就能更平靜地去思考;克莉絲如此鼓舞著自己,手離開了邊桌並抬起頭。
在她前方有一麵鏡子。
或許是派翠西亞的嗜好吧,這麵鑲有金色綴飾的大鏡子,足以映照出全身還綽綽有餘。
克莉絲於鏡子正前方站定,她看著自己的身影,無從閃躲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漆黑發絲自肩膀垂散而下,眼眸透著墨綠色光彩,肌膚也晶瑩剔透,白色衣物裹著姣好的身形,她曾經看過這名女性。
這名女性,與媽媽——琳達.巴雷斯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