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派翠西亞歇斯底裏時,絕大部分的人不是勃然大怒,就是百依百順地討好。通常都會由我安撫她的情緒,可是這次卻不需要。”
克莉絲回憶起派翠西亞惴惴不安的眼神——伊芙琳你待在這裏。
“所以派翠西亞小姐才會希望伊芙琳小姐待在自己身邊。”
“——請叫我休斯小姐。”
伊芙琳更正克莉絲對自己的稱呼。
“看護人!不同於一般的家庭教師吧。”
克莉絲說道。伊芙琳不僅理所當然地命令侍女,麵對派翠西亞時,與其說是傭人,反而更像是姐姐對待妹妹的口吻。
“沒錯,未婚女性不能獨自出門對吧。我正是為此才特別被聘請而來的。雖然不是家庭教師,但是我不僅陪派翠西亞聊天,也兼任指導的角色。索爾斯巴利先生是白手起家的,原先隻是鄉下地方擁有一小塊封地的領主,對於社交界不是很熟悉。”
“休斯小姐都一直待在倫敦嗎?”
“是的,過去經常跟隨父親往返於領地與宅邸間。”
伊芙琳的表情透露出一絲懷念。
“我父親大約在三年前過世,一段時間之後,索爾斯巴利家剛好在召聘派翠西亞的看護人,我被錄取後就一直隨侍在派翠西亞身邊。”
“原來是這樣。”
克莉絲終於明白了。伊芙琳帶有一種習慣於命令人的獨特作風,隻要她穿上正式的禮服,看起來反而會更像主人。
克莉絲與伊芙琳穿過攝政街的擁擠人潮。氣候十分寒冷,伊芙琳隻穿著微薄衣物卻絲毫不見瑟縮,她神色自若地閃避來往的馬車、行人與自行車。
“——關於派翠西亞的戀情,你有什麼看法?”
終於看見車站的時候,伊芙琳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
“我剛剛也向派翠西亞小姐表示,我不知道。我和休貝爾先生僅有一麵之緣,也沒有交談過。”
克莉絲一麵思考一麵回答。
“不過,派翠西亞小姐似乎對自己與休貝爾先生的感情沒有信心。一下生氣,一下哭泣,情緒相當不穩定,我認為這是戀情發展不順利所產生的不安,她一定還不懂如何麵對那種情感吧。”
“你說得沒錯,她到目前為止都是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孩子。”
伊芙琳緩緩地說道。
“不知道她的戀情會不會有結果,派翠西亞的心上人休貝爾.沙夫利,他身為一介男傭當然不富裕。你認為有人會因為金錢而喜歡上他人嗎?”
“如同我之前所表示的!根據情況,我認為有可能。”
“是嗎——”
“不過,如果是我的話……”
伊芙琳忽然歎了口氣看向克莉絲。克莉絲支支吾吾地,難得地想表達自己的想法。
“……是……是我的話,大概……不會因為金錢而喜歡上誰——”
克莉絲回答並閉上雙眼。戀愛……
(——過得好嗎?)
(我想幫助你。)
她的背後感覺到了那個人的手。
為什麼會喜歡上那個人呢?因為有錢有勢?溫柔?長相俊美?還是因為是貴族?因為很堅強?抑或是軟弱?又或者是為人正直、性格剛毅?
喜歡上他的理由似乎是這些,卻似乎又不是。我完全不想傷害到那個人,但是即使受傷的是自己、即使無法實現,即使那個人想要挖掘出我埋藏在內心的痛苦秘密,我仍然會喜歡他吧。
“我認為談戀愛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算是不想談戀愛,也會在不知不覺中便身陷愛河,然後……一旦談了戀愛,縱然可以選擇放棄,自己卻無法徹底死心,無論有多麼痛苦……”
“——你的意見聽起來,好像是在說不要談戀愛比較好,不去喜歡上對方,反而會比較幸福一樣。”
“不是的。”
克莉絲未經思考就立即搖了搖頭。
“我覺得談戀愛反而比較幸福……我認為應該是這樣。”
“是嗎?這是女性單方麵的意見,男性就不得而知了。”
克莉絲注視著伊芙琳。這一位氣質高尚的人究竟想尋求什麼。伊芙琳閃避克莉絲的視線,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滑鐵盧車站門口。
“我去買車票,你等一下。”
伊芙琳熟稔地步向了售票口。
夏洛克正坐在馬車上。
雖然厭惡馬車!追根究底是因為討厭馬!然而與母親同行他也沒辦法。哈克尼爾家世代豢養賽馬,按照父親的主張,至今搭乘火車能到的地方,他仍堅持以馬車代步。
“夏俐,你會出席宮廷舞會吧?”
夏洛克偷覷了幾眼身穿藍色外套的哈克尼爾夫人。母親擁有過人的姿色!而且,為了拜訪聲名顯赫的政治家,她今天還配戴一對小巧而名貴的鑽石耳環。
“喔,我會出席。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跳舞,但是謁見王侯是身為貴族的義務,而且也能見到許久未見的友人。”
“不可以,你得下場跳舞才行,全英國的千金小姐都夢想和你共舞呢。”
“太誇張了,如果要一一實現女性的夢想,我可是會累死的。”
與其說是女性的夢想,倒不如說是母親的夢想。夏洛克無法每天都扮演令母親引以為傲的兒子。
“哎呀。”
母親沒什麼反應地微微一笑。夏洛克也懶得再反駁,徑自眺望著倫敦的紛擾人群。
不知道在這次的拜訪中可否談些較有意義的話題,他希望男性客人能多一些。
“而且聽說奧爾索普伯爵千金也會出席這次的舞會。你知道奧爾索普伯爵千金嗎?”
“我當然知道伯爵,不過沒聽過伯爵千金。”
“她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性喔。”
“母親口中的美麗不足為信,而且女性會因為所穿的禮服不同而展現不同樣貌。”
禮服!不經意從口中說出的話,使夏洛克忍不住想起「薔薇色」。
——請你不要再管了。
腦海中浮現麵色蒼白的克莉絲。夏洛克悄悄地握緊戴著手套的手,克莉絲拒絕了我。
為什麼她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難道她能夠原諒愛麗絲以及暗之禮服嗎?克莉絲終究隻是一介裁縫師,除了自己的顧客之外,其它都不管嗎?
不,克莉絲不是那種自私的人,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唯獨艾蒂兒小姐是不一樣的,你隻要看過一眼便能明白。我會安排她當你的舞伴,你必須和艾蒂兒小姐跳一次舞,夏俐。”
夏洛克不願認為克莉絲隻是一位平凡的裁縫女工。
借用母親的話來形容,他認為唯獨克莉絲是不一樣的。
假如克莉絲出席舞會的話,他要一整個晚上都不斷與她共舞,但是……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哎呀?”
不停讚美著伯爵千金的母親猛然打住話語,夏洛克於是轉頭看向母親那側的窗戶。不經意映入眼簾的景像,讓夏洛克挺直身子。
(克莉絲——)
克莉絲的身影就在窗外,深藍色外套與闊邊女帽下是那烏黑的辮子。她一麵與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說話,一麵緩緩地邁步離去。
不變的清一色深藍打扮,相當地不起眼。宛如扼殺自己的存在一般,仿佛在心中呐喊,我的內心空白一片,我隻想要保持空無的內心。
“——那不是特裏維西克家的千金嗎?”
夏洛克快速地望向母親。母親注目的焦點似乎不是克莉絲,而是她身旁的女孩。
“——特裏維西克家?”
“嗯,特裏維西克伯爵家。幾年前經常會在倫敦遇見伯爵一家,他們隻有一位獨生女,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沒有看錯人嗎?”
兩個人並肩走進車站。女孩將她的咖啡色頭發於腦後盤成發髻,身上穿著下擺沒有蓬展的墨綠色禮服。
哈克尼爾夫人像是看到討厭的事物般蹙起了眉頭。“若是看錯就好了,她的打扮怎麼這麼寒酸。伯爵發生了那種事,我還以為她在倫敦應該待不下去了。”
“那種事?”
身旁明明沒有其它人,哈克尼爾夫人卻刻意壓低了音量。
“特裏維西克伯爵是開槍自殺的喔。他因為投資鐵路股票失敗,逼不得已將土地轉手賣人,卻還是籌不夠錢。我還以為千金與夫人跑去投靠親戚了。”
“開槍自殺……”
夏洛克喃喃自語,聽來真是毛骨悚然。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名女孩與克莉絲的交談十分熱絡。克莉絲不是說過她不再接貴族千金的訂單嗎?
夏洛克懊悔剛剛沒有仔細看看那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