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一年,對於和黃璃的再次碰麵,夜永咲構想過很多種可能。也像那電視劇裏麵演過的一樣,自己跟自己排練,想象著見到了黃璃,自己第一句話應該說些什麼。
酷酷地問一句“為什麼”,也許比較適合這山巔夜風的背景,也頗像是古龍小說常用的套路;溫柔一聲“跟我回去”,聽來倒是多情,隻是夜永咲肯定說不出口;“多日不見,你瘦了”,這般話乍一聽還行,可細細一品,就知道有多沒營養;至於隨便喊一聲“喲”,隻會這點兒本事,他也別想混了。
可他千想萬想,卻惟獨沒有想到眼下這種情況。終於站到了黃璃身前,礙事的希凡早已在他走上來之前便已經消失了,那些白狐也都消隱無蹤,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現在的北山上,好像就隻有這麼兩個人。一男一女,視線在空中交錯著,融合著,投到對方的臉上,那般複雜的滋味,卻又讓誰去說?
沒錯,夜永咲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沉默許久,到底還是黃璃先開了口。
“我以為,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的呢……”
夜永咲苦笑一聲。
“我是有很多問題,但是現在,有些不知道該先問什麼好了。”
黃璃掩口輕笑。她一身白衣白裙,幾乎不帶任何花飾和外墜,肩部細嫩的皮膚裸露出來,在天光的照耀下,也如那白狐的皮毛一般,仿佛蘊著一層皎潔的光暈。夜永咲抬頭,這才發現,剛才被烏雲遮掩的一彎月牙不知何時已經掛在天空了。
“那……我就從一開始給你講起吧。”
夜永咲點了點頭。對於黃璃的來曆,他猜到了幾分,但是究竟如何,還要聽黃璃親口說出才能解惑。
黃璃蓮步輕移,走到夜永咲側麵,低頭看向山下。盡管那些白狐早已隱藏起來,夜永咲卻明白,黃璃是在注視著它們。那眼神溫柔,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親人一般。
“我,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黃璃開口說道,“不過,和他們也有不同之處。真要數起來,也不知是何朝何代了。我曾經對你講過吧?所謂‘天道’。”
“是,你說過。”夜永咲記起來了,“‘天道’是天地間的一種意誌力,掌管均衡,是吧?”
“嗯,是均衡。”黃璃讚同道,“均衡,就是不存過強,也不存甚弱。打個比方,草原上的狼多了以後,羊就會減少,故而狼缺少了食物,會隨之一同減少,不可能永遠強盛下去,這就是天道對於強者的製約。而若是羊群因為某種疾病而大幅減少,那麼自有兔子會補上它們的位置,這是天道對於弱者的幫助。”
夜永咲靜靜地聆聽著。說起這些道理,人人都懂,科學稱之為“大自然的法則”。天道,無非就是如此。
“我們雪狐一族,一直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多年生養,有了靈性。原本我們也隻想這般平和地生活下去,卻沒想到,一場大災降臨了。”
夜永咲的眼瞼下垂。他不是傻瓜,聽黃璃的語氣,再想起之前那些白狐眼中的憎恨目光,他心裏便有了底。
“因為人類?”他問道。
黃璃點頭:“沒錯,我們的皮毛,在人類看來,應算是上好的品種。故而我的族人遭難,在人類的捕殺之下,數量大為減少,餘下的族群隻好遠走,避入更加苦寒的荒野。然而即便如此,也逃不了滅族的命運。我們無法適應新環境,又不敢出去麵對人類這種天敵。最終,當滅絕之日已臨近眼前的時候,族中長老寧遭天譴,請動了上古傳下的秘術。然後……我就誕生了。”
猛然間,夜永咲想起了多日之前,死神說過的話語:
“……人不人,鬼不鬼,連自己究竟為何能夠存活於世都不懂的家夥,她根本就不是應該存在人間的東西!”
“你不是真正的白狐?”他問道。
“不是。”黃璃答道,“我是在族群的意誌之下誕生的。準確來說,是他們願望的集合體。族群中的每一人,上至即將老死的長老,下至嗷嗷待哺的幼童,他們都希望能夠活下去,不願遭受滅族之痛,我就是因此而出現的。我沒有生命,我的存在,說到底隻是一種意誌,一縷信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