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拘謹地踩著沙,麵朝奔放的大海。
海風不大,但海水是那樣的狂野,不管不顧,前呼後擁地奔向礁岸、沙灘。狂熱的歌聲、熱烈的舞步,圓潤的翻卷,最後化作飛雪般的浪花,餘音久久回蕩在大山的深處。
鬆蘭山在寧波市象山縣東南,距縣城約9公裏,與普陀山、桃花島隔海相望。它是天台山的餘脈,在這裏奔入大海。大自然的造化使它形成了曲折的港灣、美麗的島礁、岬角和連綿的沙灘。我們到的時候是暮春時節,天還微微有些涼,但我們禁不住大海的召喚,紛紛脫鞋,挽起褲管,赤腳履沙而行,冰爽的觸感振奮著我們的每一根神經。沙灘名叫白沙灘,很長,有千餘米,背後山穀中便是鬆蘭山度假村。黃沙純淨而細膩,如同綿糖;走在上麵,柔柔地承著腳,一種熨帖的寧靜與放鬆,充滿整個心靈。沙不陷腳,隻留下一串串淺淺的腳丫子印。有些人蹲下身來,撫摸那柔軟的泥沙;有的則挖起沙來,做成一個個碉堡;居然還有幾個人合作做成一條長長的遊龍,在沙灘上蜿蜒得很遠很遠。推沙、堆沙,這是一個極富參與性的團隊活動;同學們大聲地呼叫著,盡情表達自己的創意,霎時間海灘上千奇百怪的雕塑到處都是。每一個人被海風撫摸得容顏盡展,笑意洋溢。原來我們都是自然的孩子,有著自然的天性。
站在海邊,心緒飄揚。
在這個藍色星球上,某一天,第一個單細胞生物從混沌中醒來,它迷茫地感受著擁抱著自己的海的體溫,那時的世界還沒有叫做思想的東西。於是那一天,叫做生命的一場旅程拉開了序幕,在溫暖而深邃的“水”中、“海”中,向前跨出腳步,不斷前進。然後,人類,這道風景,在這場億萬年計的旅程中出現。
站在海邊,衣袂翻飛。世界幾經翻覆巨變,生命產生又滅亡,隻有海,你,站在時間的川流中永恒,一如既往地微笑。誰能和你一起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凝視生命,凝視滄桑巨變呢?背對喧囂的城市與人群,麵向廣袤的海麵,我想與這位孕育了生命的慈愛的母親對話。
鬆蘭山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名字。這個名字來源於一個非常樸素的愛情故事。
本地的一位餘姓財主,為了嚐鮮,與漁民一起出海捕魚。八月的大海,潮急浪高,撒網捕魚,網網不空。肥大的梭子蟹,誘人的小黃魚,銀色的大白鯿,讓人喜不勝收。可是當漁船行駛在小東灣海麵時,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一個橫浪砸向漁船,將財主和漁民都砸翻在海裏。在小東灣趕海的一個名叫梅海鬆的青年,看到漁船出事,趕緊推舢板下海搭救。他不僅救起了財主和漁民,連遇難的船也駛回了海灘。財主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叫餘小蘭,因為感激梅海鬆救父,芳心暗許,把一支金釵塞到梅海鬆手裏,作為定情之物。後來,梅海鬆真的娶了餘小蘭,成就了一段恩愛的佳話。村裏人為紀念這段姻緣,從他們夫妻倆人的名字各取“鬆”“蘭”兩字,把這座麵對小東灣的山命名為鬆蘭山。山上多鬆樹和蘭花,春季裏幽香滿山;或許,鬆樹和蘭花正是這對永遠年輕的夫妻的象征。
這樣的故事,讓人想起沈從文的《邊城》。想起湖南山城茶峒河邊的老艄公,16歲的翠翠,江流木排上的天保,龍舟中生龍活虎的儺送;想起碼頭團總的兩個兒子天保和儺送與擺渡人的外孫女翠翠的曲折愛情;想起美麗的鄉村。這個敘說最為純淨,是多少人夢境中的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拾掇這些山海間的故事,或許會讓浮躁的人心,沉靜下來,幹淨起來,敞亮開來。
確乎,日日迎受純淨的海風,日日麵對這蔚藍的大海,日日踩踏這被海浪淘洗得如此素潔的沙灘,看著這麼純粹爛漫的山花,心靈怎能不被滌蕩得幹幹淨淨呢?麵朝大海,我有一種衝動,要做一些最最簡單的事情:比如大聲地呼喊一聲,踏著浪花做一個跳躍,給每一個山穀每一塊岩石取一個溫暖的名字。無奈也好,痛苦也好,失意也好,悲傷也好,寂寞也好,在海邊,今天都消釋得幹幹淨淨。
在鬆蘭山的南邊,有一沙灘名為白沙灣,有一彌陀寺,相傳是漢朝名士蔡伯喈之妻趙五娘千裏尋夫棲身升天之地。趙五娘與蔡伯喈的故事,在浙東影響深遠。彌陀寺的傳說與高明《琵琶記》勸忠勸孝的版本完全不同,為一神話劇。說五娘追尋丈夫來到這裏,一手拄著傘,一手徒手挖洞,一腳一腳爬山。於是在白沙灣留下了“印傘岩”,以及被五娘的指血染紅坎坡的“赤坎”。最後五娘登上一塊大青石,茫茫大海不見伯喈人影,絕望之下跳向大海,至今在石頭中央還留有五娘三寸金蓮的腳印。但是五娘沒有死,而是被石頭上冒出的一陣青煙,托向天空;鬆蘭山人還確切地記得這個日子是八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