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恣當時笑道:“我沒那天分,兩年前練完元氣一層以後,再也沒弄明白怎樣分出清氣來練,現在隻不過原地打轉罷了,至於師父,他自然是修全了的。”有一句話他咽下沒說:若非師父內功深湛,怎能負著那般重的內傷活了十幾二十年?自他記事起,師父便有舊傷,卻從不就醫,無論他如何勸說,也是白費,這件事他一直疑惑到如今,現答案已經隨著師父埋在了龍門山,他也不想再提。
這兩年多來,他在返真靈憲的修習上雖然沒有進境,但是隨著不斷修培元氣,內力根基總是穩穩紮下了。當下內息流轉,緩緩涵於丹田,隨後又慢慢溢出,流至四體百骸,他覺得脈絡徐徐生溫,逐漸入定。
過得二刻鍾,徐恣忽然感到座下有一種奇怪的動靜,仿佛是硬質器物的刮擦戳刺,他微微一震,更加凝神感覺,先時隻感到船底水流潺潺,過了片刻,那種異樣感覺又冒了出來。修煉元氣原是為了培養神識,若放在平時,這種動靜他必定毫無所覺,正是如此,才讓他格外警覺。隻是船走在淮水上,這奇怪動靜是從哪裏來?莫不是船底還有暗艙?
心思一動,他跳下榻來,將船底細細扣了個遍,也沒有聽見空艙該有的悶聲,又感覺了一陣,隻覺得那聲響依稀仍在,隻是時有時無,抬頭看見對麵睡著的沈縱輕輕翻了個身,似乎便要醒轉,便去推他:“飛鞚!飛鞚!”
沈縱被徐恣叫醒,卻還有些迷蒙,聽他三言兩語說了,心底裏並不覺得有多大關緊,支著頭琢磨片刻,一笑道:“難不成有人閑情雅致,黏在咱們船底下想鑿船?”他隨口打趣,徐恣也覺是自己多心,笑道:“這內功真不能練,直要把人練得神神叨叨,聽說有高人可以感覺到數十丈外一塊灰塵被吹落,那豈不連覺也睡不成了?”
實則能感知草木微變的人,又怎可能分辨不出各色聲息?沈縱知他頑笑,卻假意道:“難怪你練功便止於此,原來事出有因,引之有據。”徐恣大笑,笑聲漸息,卻看見麵前沈縱微微勾起眉眼,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道:“你又笑什麼?”
沈縱一雙眼睛轉到徐恣麵上,道:“我隻是想起來,雖然我也有不少可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可是能談笑無忌的,就已經不多,真能知道哪一句話是頑笑,哪一句不是的,那就隻有你了。”徐恣心底微微一動,瞧著他湛湛雙眸,忽然覺得胸臆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熱意,微笑道:“是啊,性子相投不相投,都是強不來的。”
兩人聊了一陣,走到船頭透氣。一層秋雨一層寒,江淮一帶連日多場陰雨,今日小晴,夾岸樹木卻已掉了不少葉子,空氣中更有一種潮涼的寒意,令人氣爽神清。
沈縱抬目遠望,前方河道上船隻寥寥,最近處一隻大船,距他們數十丈遠,遙遙看見船尾站著個錦衣人,似亦在眺望河景,水上涼風習習,他卻手持折扇,輕輕搖動,作意態悠然之狀。沈縱看得,暗暗好笑,有意要指給徐恣看,卻見他單膝跪了,順手掬捧水來洗臉,待抬起頭來,那人已進到艙去,也便作罷。
沈縱吹夠了風,便要回轉,徐恣仍想再待一陣,索性靠著艙門坐了,一條腿垂在外間,搖搖晃晃。沈縱望著他背影,笑了一笑,挑了簾子。
哪知他一腳踏入,就聽見“啪嗒”一聲,濺起半尺水花,足上襪履都被浸濕,他的心驀地沉了下去。一眼看去,艙內已是一片汪澤,瞧來腳下並沒有什麼破洞,卻似乎無一道木板間不在汩汩滲水,這一切都悄無聲息,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沈縱抿了抿唇,知道事不宜遲,當下喚了徐恣與船尾正在操船的那對夫婦。四人站在靠尾的階級上,地方實在太小,徐恣的雙足仍浸在水中,水起先漫得並不快,待得完全浸過腳背之後,速度陡然加快,半柱香時間,已經過了小腿肚子。
船家夫婦操了二十多年船,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透水狀況,眼瞧河水不斷滲入,卻連補漏也無從補起,又是驚詫,又是心疼,明知如此境況,這船是非棄不可了,卻遲遲吐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