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在他心目中一直冷硬的聲音開始變調,快要哭起來一般。
「顏夫人,您先別擔心,先冷靜,想想顏真他都會去什麼地方,或者會跟什麼人在一起?」聽到她的話,葉言溪的心沉了下去,不過他仍然先安慰顏母。
「我們想過了,也找過了,但我們唯一想到,找到的人是你,葉言溪。」
「什、什麼──」葉言溪突然感到喉嚨幹澀。
「葉言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待小真的。不過,我們看得出來,小真對你有著非同一般的情感。容我先道歉,我找人調查過你,因為你為救小真住院的那天,小真的表現太讓我懷疑了,雖然調查結果並沒有在我的意料中,但事實看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葉言溪,你是這幾個月來,唯一最親近小真的人,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們小真現在在哪裏?我跟他父親,真的好擔心他。」
「……我明白了。不過顏夫人,我的確不知道顏真在哪裏,但我會想辦法與他取得聯係的,你放心吧,一有他的消息,我就給您打電話。」略一思忖,葉言溪看似冷靜地回答。
電話那頭的人無言片刻,最後也隻能說道:「那就麻煩你了,葉……葉先生。」
放下電話,葉言溪坐在沙發上靜靜思考顏真可能會去的地方。
生日,今天是顏真的生日。這麼說,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了。
記得,十七他的生日時,他們約好十八歲時一同考上同一所大學,約好了,往後的生日,他們都要在一起慶祝,隻有他們兩個人……
靈光一閃,葉言溪倏地站了起來,他想到了顏真可能會去的地方。他正打算衝回臥室換衣服,就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裏的郭穎。
「你要去找顏真?」漆黑的眼睛平靜地望著他,她淡淡的問。
「是。」頓了一下後,他點頭,然後越過她就要進入臥室。
「我也要去。」
他的腳步停下,轉過身,他不明白她的意圖。
「逃避不是問題,我們三個人終要麵對,把所有問題說清楚。」她注視著昏暗的客廳,說。
「留妞妞一個人在家?」
「……沒事,妞妞睡得很熟,不會這麼容易醒來的。」
他停下的腳步繼續前進。
「多穿些衣服吧,外麵很冷。」
穿上厚重的外套走出外麵,呼出的氣體在寒風中變成一團團白霧,等了好些時候,才等到一輛出租車。
讓她先上車,繼而坐上的他告訴司機一個地址。
車開了,沉默。
「你知道顏真在什麼地方?」她先打破了沉默。
不久前,他把跟顏母通電話的內容全告訴了她。
「大概知道他有可能會去什麼地方,卻不肯定。」他望著罩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的車窗外的世界。
「我們要去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認為顏真會在這個地方?」收回看著他的目光,她也把視線移到車窗外。
他沉默,片刻之後,他回答:「每次過生日我們就約好去一個地方,十七歲他生日那天,我們約好他十八歲時在這個地方渡過──」
「但你們卻因命運的作弄,錯過了這場生日。」
「是。」
「你認為顏真十九歲的生日會出現在那裏?」
「他的母親告訴我,今天也為他補辦錯過的十八歲生日。」回答完畢,繼續沉默。
似乎並沒有過多久,車停了,他付錢走下車,為她打開車門,順便擋住侵襲的寒風。深深看了一眼體貼的他,然後在他快步走向直通山頂的石階時,她也加緊腳步跟了上去。
森林公園裏放眼望去都是茂密的樹木,高峻的山脈,還有綿長的石階。走了沒多久,她便已經氣喘籲籲。
剛開始他還會停下腳步等她,但是越往山上他的腳步越快,她緊緊跟隨才能一直尾隨於後。就快要到山頂的時候,他沒有繼續向上走,而是腳步一轉,往一旁茂密的叢林中走去。
她跟了上去,這才發現黑暗的山林間有一條隱密的小路,不是有心人,很難發覺吧。緊隨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迫不及待的他,她甚至產生了一種他是不是想把她丟棄在此的感覺……
到底在黑暗的山林間走了多久,又轉了幾個彎,她不知道,也沒有細數,直至前麵的人的腳步稍一停頓,然後又迅速向前時,她知曉目的地已經到達。
總算來到一個多月前才來過的地方,站在一個可以俯視整座城市的小空地,他左右觀望,卻沒有看到心中一直在想的人時,他開始失落。
正準備離開繼續到另一個地方找尋,他的眼角在一個稍為隱密的地方看到一抹顯眼的顏色。
想也不想,他加快腳步走過去,揮開擋住視線的樹枝,他一直在找的人閉著眼靜靜地靠在樹幹上──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慢慢蹲下,伸出顫抖的手去碰觸他的臉,觸手之處,一片冰冷。
「真……真……」他無意識地呼喚他。他的身體就在他輕輕地搖晃下,了無生息的倒下。
「真──」目睹此景,他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把他發冷的身體緊緊摟入懷裏,他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在唇邊不斷嗬氣。
「真,是不是很冷,放心,很快就會暖起來的。」他一邊搓著他的身體,一邊輕聲低語。「真,別睡了,醒來好不好,我來了,我來了啊。」
搖晃閉著眼一動不動的人,他的淚在不知不覺間已然落下,一顆一顆滴下。
他的臉卻詭異的平靜,隻是不停地搖晃著懷中的人,不停輕語:「真,我來了啊,你起來好不好?別睡了,你這樣好奇怪,不要閉眼睛好不好,張開眼看著我,看著我啊──」
「我知道你在生我氣,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你不要一直睡一直睡都不理我,我好害怕,好害怕──醒醒,醒醒啊,真!」
已經站在他麵前的郭穎見狀,不知所措地蹲下:「言溪,你先不要這樣,先看看顏真他怎麼了?」
說罷,她剛想伸手去檢查顏真到底怎麼了時,卻被他一把推開。
「滾開!」他狠狠地瞪著她,大聲吼道,「不可以碰他,除了我,誰都不可以碰他!」
被推到在地上,她錯愕地看著他,她從沒想過一向溫和的他居然會如此待她。
「我隻是想看清楚顏真他到底怎麼了?」她惶亂地解釋,但麵前的人已經繼續沉浸於他的悲傷中,不再理睬她。
「真──真──你放心,我們不會再離開了,我不會離開你了,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在一起──所以你醒來好不好,醒醒啊,醒醒──」
緊緊抱住顏真,臉貼上他冰冷的臉,他的淚一顆顆全落在他的臉上,然後滑落。
看著他這樣,郭穎胸口一酸,差點哭出來,無力的用手撐住地麵想坐起來,卻觸摸到了一件堅硬的東西。
她拿起來趁夜色一看,原來是個藥瓶,但她看見空空如也的藥瓶上的字體時,她蒼白的臉刹時鐵青──
「言溪。」她聲音顫抖地叫著仍然抱住顏真不停搖晃的人,他當她不存在一樣,沒有理會她。「言溪──」她身體虛軟地爬過去,舉著藥瓶想要對他說什麼,卻被他再次推開。
「滾開,我不是說不準碰他嗎?滾,你滾啊,滾!」看著當她如同仇人般敵視的他,她的眼眶頓時熱了,眼淚卻沒有流出來。
她咬咬牙,發狠地站了起來,衝到他麵前,在他還未來得及推開她前,她伸手使盡全力甩了他一巴掌。
「你給我清醒點!」她竭盡全力地大聲吼道,「如果你想顏真就這麼死去,那你就繼續沉浸在你的幻想中!」
臉被打偏向一邊,在這一掌後,他慢慢轉過頭望著她,意識似乎逐漸清醒,目光也不再那麼潰散。
用力地喘息,郭穎見狀,才接著說道:「盡快、盡快送顏真去醫院,他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藥,他在自殺。」
自殺一詞仿佛觸動了什麼機關,葉言溪渾然一凜,低下頭盯著顏真沒有血色的臉,他悲痛欲絕地喊道:「不──真──真──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看著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人,郭穎深吸一口氣,掏出兜裏的手機,撥打了120。
郭穎沒想到她與急救室這麼有緣,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裏,她居然會出現在急救室外三次。
沒有人有她這種運氣吧?坐在長椅上背靠在牆上的她自嘲一笑。視線不由得望向坐在角落裏的人,她無語。記憶中一直挺拔的背影此刻緊緊縮起,像個無助的孩子,靜靜哭泣。
記得,他說他才十八歲,原本應該是高中生,遭遇常理不能解釋的變故後,他成了她丈夫,用尚未完全成熟的心靈欲替她丈夫守護她們──
不,他畢竟不是她丈夫,她的丈夫很堅強,不管遇上什麼事情,他絕不會落淚。他是警察,他忙得一直沒來得及給她一個婚禮。他說,總有一天會為她舉辦一個盛大的婚宴,讓所有人羨慕她,他說,他會永遠守護她和孩子,他還說,他愛她……
淚水,不知不覺落下,輕輕拭去,又流下一滴,看著濕漬的衣,她想,為什麼今天她要哭這麼多次呢?
淚流不盡,就隨它吧。
默默地站起來,來到埋頭哭泣的人麵前,蹲下,她輕聲道:「放心吧,顏真一定不會有事的。」
慢慢抬起頭,他已經是淚流滿麵,他一邊抽泣一邊說:「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拒絕他,不應該趕他走,不應該騙他……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畢竟還是個孩子啊。看著無助迷茫的他,她胸口有些澀,伸出手,她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輕聲哄他,就像在哄哭泣時的妞妞一樣。
她說:「為顏真祈禱吧,你們那麼相愛,聽到你的聲音,顏真一定不會離開的。」
「祈禱吧,告訴顏真,隻要他醒來,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反而是她,話一出口,一直沉悶的心變得輕鬆,她淡淡一笑,說:「言溪,我們離婚吧。」
急救室的大門突然敞開,早已等待的人站了起來。
他們等到的是什麼呢?
懸著的心,在看到漸漸出現的人時,一個喜極而泣,一個淡笑無語。
被推出急救室的人,正靜靜躺在病床上,安穩地睡著……
希望,往往就在人們所料不及的時候突如其來。
不要用茫然的心去等待,它會在你的躊躇下,悄然離去。
多一些準備吧,在它來臨時,從容微笑迎接。
靜靜坐在床邊旁邊,他一直注視著在床上熟睡的人。
「真……」
他握起他的手,貼在臉上,靜靜地告訴他:「快點,快點醒來,醒來後,我要告訴你,這次,我不會再離開你。」
感觸這隻溫暖的手,想到自己差點永遠失去他,他就想落下眼淚。
「真,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的欺騙傷你如此之深……對不起……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騙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一味的道歉,陷入自我指責中的人,絲毫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的眼皮一直顫啊顫……
「真,你醒來,隻要你醒來……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隻要你能原諒我的欺騙……隻要你能讓我繼續愛你……」
「不行!」
病房裏突然傳來其他人的聲音,受驚的葉言溪迅速回頭,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病房裏的顏氏夫婦時,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聞訊趕來的顏氏夫婦站在門後,臉色僵凝冷硬的盯著他。